程危又進了醫院。
陸鳶造成的致命傷已被程雨的因果律逆轉,可他的手臂還是在與心靈學會交火時負傷了。
睜眼看到熟悉的病房,程危感覺原本清新的味道變得那麼肮臟。
“怎麼給我送這裡來了?晦氣!”他下意識地抱怨道,卻突然發現身邊還坐著個人。
“城鎮裡隻有這一家,我就給你送來了。”
程雨轉過身子,嘴裡叼著一支沒有點燃的香煙。
“怎麼,這家醫院有問題麼?”
程危沒有否認,隻是有些含糊其辭。
“這醫院裡有一些肮臟的勾當,不過這是癸寒城的事,我能處理好。”
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倔強地沒有向程雨尋求幫助,言辭間也暗含疏離感。
程雨沒多問,扶著程危坐起來,給他散了根煙,兩人一起點上。
剛剛經曆了這麼多,程危一直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口香煙的刺激下,就像拉直的生橡膠泡進了清涼的果凍裡。
爽快地吐出煙氣,兩人的距離無形中拉近了幾分。
見程危一臉痛快的樣子,程雨摸出半包煙直接丟給他。
“再陪我抽兩根,我帶你轉到援軍的野戰醫院。”
“野戰醫院?”程危有些疑惑地問道,“你們來了多少人?為什麼要來癸寒城?”
“除了最先趕到的三百名遊騎兵執法官,首都還增援了五百台執法兵和五十台執法軍士主力,輔助與偵察的功能型執法官約五百人,還有幾支執法軍尉組成的機密戰鬥隊。”
“政府與星火的代理人戰爭已經進入二階段,來到正麵試探環節。星火學會的增援應該很快或者已經到了,我們必須提前準備好作戰事宜。”
隻是聽完程雨所說的人員配置,程危便已經驚呆了。
這麼多軍隊,難不成要將癸寒城夷平?
目前看來,星火隻能在郊區附近騷擾遊擊,可一旦正麵交戰,說不定真的有機會攻占這座城市。
難不成……
程雨的話抵消了程危的幻想。
“這次戰爭實際上隻是一場政治博弈。我與那位方臨軍長屬於不同派係,所以我不需要向他負責。他所效忠的姬妤雖然是軍事委員長,但也隻是有一些特殊權限罷了。執法軍主體是各種執法機械,他們的行事依據隻有法律。”
“擁有最高指揮權的除了研究院,隻有一位執法將軍。”
這些大人物的博弈和權力爭奪程危不感興趣,他隻希望癸寒城不要死太多人。
程雨丟掉煙頭,又點上一支。
“程官長,你應該聽說過的吧?執法軍士以上級彆的執法機械士兵,都是用死人的神經係統製造的。”
程危點了點頭,就算癸寒城養不起執法軍士,他也能從新聞上看到這些。
“說起來,那位執法將軍,你還認識呢。”
“我認識?”
程危一時間愣住了,旋即馬上瞪大了雙眼。
“敵將軍!!!”
“沒錯。”
見程危一副按捺不住的激動模樣,程雨擺擺手示意他冷靜。
“你可能不知道,癸寒城兵敗後,敵丈並沒有被處死,而是押往首都接受各種試驗。經曆了十幾年的折磨後,他與政府似乎達成了某種協議,來到我的家鄉辛石城擔任執法總局長,也是我當年的頂頭上司。”
“六年前,他在一場政治陰謀交鋒中被謀害殺死,凶手是首都人。”
說到這裡程雨停住了,意味深長地吐出一口煙。
而程危則抓著煙頭愣住了,直到煙頭的火星燙到了他的手。
“操他媽的首都人!一群畜牲不如的下賤貨色!!!”
他丟掉煙頭,猛地抓住了程雨的手。
“程隊長!告訴我,將軍他在哪裡?”
程雨一皺眉,緩緩掰開他的手腕。
在執法官這一行,程雨可謂精銳中的精銳,程危則隻是個普通執法官,後者的力氣完全不能與程雨抗衡。
手被撥開,程危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重新低下頭去,默不作聲地點了一支煙。
“執法將軍擁有毀天滅地的能力,絕對不會輕易出動的。我曾經與他有過幾麵之緣,他的記憶和情感似乎缺失了很多,將自己幾乎完全融入了執法將軍這個角色。”
“所以我想告訴你的是,敵丈將軍他可能已經……不認識你了。”
這回程危連煙都不抽了,任憑煙頭嫋嫋升煙,自顧歎氣不止。
“其實你也不用氣餒,執法機械移植人類的神經元後,的確會失去絕大部分記憶和自我意識,但並非不可挽回。”
“我的妻子姮英……也是執法軍士出身。我帶著她去了很多地方,現在她的記憶正在慢慢恢複。”
說到這裡程雨起身推開窗戶,衝窗外招了招手。
程危看到,對麵的門診樓頂部,站立著一台執法軍尉狙擊手。
姮英也招手回應,接著幾秒鐘組裝出一把小型射線槍,用強度最低的激光射線,在程雨身邊的牆壁上畫了一個小桃心。
程危麵露怪異,程雨則老臉一紅,手忙腳亂地關上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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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一點夫妻間的小情趣,不用在意。”
如果對麵樓上的是一位美少婦狙擊手,程危承認自己一定會羨慕。可姮英還是一台冷冰冰的執法軍尉,這一點衝淡了程危的豔羨。
兩人重新並排坐下,一根接一根地抽煙,一時間氣氛有點尷尬。
“你剛才看到了,我妻子的思維和行為已經接近正常人。”
程危點點頭,剛才姮英的舉動,確實是已經有了正常人的認知。
程雨歎了一口氣,說道。
“她最近在思索一件事,要不你給參謀參謀?”
“說說看。”程危來了點興趣。
程雨指了指程危,又指了指自己,說道。
“像你我這樣,有自己的身體和記憶,屬於生命的範疇沒錯吧?”
“而對於執法軍士,他們把一個死人的記憶裝到機器人的腦子裡,造出來的怪物能動也有思想,姑且也算是生命吧。”
“姮英疑惑的是,就這樣把誰的記憶和認知提取出來,裝在一堆金屬零件裡麵,然後金屬就變成了誰。難道生命的意義,就是這份記憶麼?”
一陣陰寒的過堂風從走廊吹進來,凍得兩人一激靈。
在他們的感官中,有一瞬間產生了一種被窺視的感覺。
程雨感受到的更多,那窺視視線的來源,似乎與自己胸口傷疤上的神秘物質同源。
感覺過於短暫,加上有一層來自虛無的屏障,兩人都沒有注意到什麼異常。
“有些事,你總得先想明白。”
程雨抖落煙灰,用手指掐滅煙頭,扶著膝蓋站起來。
“好了,咱們差不多該走了。”
他正欲邁步,卻發現程危沒有動身的意思。
“我與敵將軍相處的時間,其實很短很短。”
他伸出兩根手指,麵無表情地說道。
“兩年,隻有兩年。”
“在加入反抗軍之前,他對我來說,不過是隨處可見的草芥。從來沒有人相信,那種不引人注意的東西,能為大家抓住渺茫的希望。”
毫不誇張的說,如果沒有敵丈,癸寒城反抗軍連本城的執法局都攻不下來,更彆提與首都執法軍對峙長達兩年之久。
這樣一位至強者,此前竟隻是一個無名之輩。
程危直勾勾盯著地麵,他是反抗軍往事的親身經曆者,感受遠比程雨深切。
“除了首領,沒有人相信他能做到。”
他停頓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氣。
“我曾反複告誡自己,不要相信任何人,這是在癸寒城活下去的基本守則。”
“可是程隊長,有的事兒,比活下去重要。”
程雨似乎明白了,程危想表達的東西。
沒有人相信敵丈能撐起整個反抗運動,可是他偏偏做到了。
那麼,當所有人都以為他已迷失時,他真的迷失了麼?
程雨的手指下意識摩挲著自己的袖口,這件黑色皮革外套,是敵丈留給他的,在辛石城曾一度被認為是強大的象征。
所以我程雨,在敵局長的記憶中,又是怎樣一個角色呢?
得到這個答案幾乎不需要思考,程雨自嘲地笑了笑,對程危催促道。
“快走吧,我還有事呢。”
程危還是沒挪屁股,像魔怔了似的搖著頭。
“算了,我留在這裡就好,你忙你的吧。”
“好,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程雨也不矯情,把打火機丟到程危床上,離開了病房。
......
吐嚕嚕嚕!
密封艙擠壓空氣發出的聲音,仿佛馬兒在打響鼻。
橢圓形的地下列車,在密封艙巨大氣壓的排斥下速度驟降,很快便嚴絲合縫地停在了站台口。
蘭德是一個單麵環,一旦海拔為負,所有方向便會變得錯亂無序,因此在蘭德完全沒有任何地下交通設施。
可星火學會領袖正月,擁有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計算能力,硬生生為星火開辟了一條地下列車線。
車廂門打開,兩名女孩走了下來。一個個子高挑,梳著乾練的單馬尾辮,一個身材嬌小,有著一頭紅色的波浪短發。
“好冷呐!”
米楓往程露的身邊貼了貼,小小的身子凍得直哆嗦。
“你看我說什麼來著,這可是蘭德最冷的城市。”
程露寵溺地捏了捏她的臉蛋,拿出一個小暖爐塞進米楓懷裡。
米楓喜滋滋地揣好暖爐,一邊用臉頰蹭著程露的手掌,一邊懶洋洋地說道。
“露露,我們快去營地找大家彙合,然後暖和地睡一覺吧!”
程露正想應允,卻忽然愣了一下,緩緩轉頭看著身後的車廂。
五千名星火戰鬥學者,正分批次趕赴癸寒城,還有大批軍械通過貨運專線運輸。
他們的對手,是來自首都的一千名執法禁衛軍,以及未知數量的援軍。
由於蘭德軍械庫的存在,禁衛軍沒有後勤的顧慮,火力配置的靈活性遠超星火學會。
在正麵交戰階段,星火學會失去了正月科技帶來的信息差優勢,不得不用人數來抹平雙方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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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會死很多人。
“你先去找你姐姐吧,我想出去走走。”
“欸?可是已經很晚了。”米楓擔憂地眨著眼睛。
“沒事的,我很快就回來。”
程露拍拍米楓的手背,隨後獨自走出地道來到地麵。
出口位於一片貧瘠的針葉林中,再往西走一段路就是星火學會駐地。
濕漉漉的枯樹枝和針葉混雜在一起,踩上去聲音有些乾癟沉悶。
程露掏出一支手電筒,亦步亦趨地爬上一座小山坡,向東遠望這座城市。
寬闊的雪山深穀旁,坐落著一個陰仄仄的村莊。熒藍色的夜光灑下,落到地麵上隻剩黑暗。村子裡漆黑一片,隻有幾家偶然的燈火,能夠證明這裡尚有人煙。
再往前看,繁華的城鎮中心儘收眼底。這裡燈火輝煌,哪怕在暗夜中也閃爍著迷幻的色彩,與周圍黑漆漆的村落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就在程露悵然若失之時,身後一個沙啞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不許動!你被逮捕了!”
程露猛地轉身,借著手電筒的光看清了對方的臉,頓時美眸圓睜。
“老爹!”
來者正是程雨,自從程露離開辛石城,父女倆已經有六年沒見過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