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起來......站......
咚!
薑澤的頭重重摔在地上,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
在他的對麵,陸鳶一條胳膊軟軟地下垂著。
她的樣子比起薑澤也好不了多少,口鼻冒血,一隻眼睛被打裂。
“有點長進。”
陸鳶勉強笑著,腰部兩支治愈藥劑被自動裝置推著紮進皮膚,快速恢複著傷勢。
至於薑澤?
躺著吧,反正能靠因果律自愈。
過了十分鐘,薑澤慢慢坐了起來,身上的傷口已全部愈合。
陸鳶破裂的眼球恢複了視力,斷掉的手臂也長好了。
“回去洗澡吧。”
兩個人回到彆墅,脫掉破爛的衣服,一起赤裸著衝洗身上的泥濘和血漬。
誰也沒有說話,哪怕目光掃過對方那秀美的身軀,眼神中也沒有一絲欲望。
洗完澡,換上一身乾爽的衣服,兩人一起來到天台吹風。
彆墅位於癸金城市中心的邊緣,與窮人居住的市郊隻隔了一道牆。
從高處看去,冒著煙的小礦窯坐落有序,好像櫥窗裡剛烤好的小麵包。
螞蟻一樣的人們,繞著礦窯忙忙碌碌。
忙碌與寧靜,在天台的欄杆兩邊涇渭分明。
清爽的柔風吹動陸鳶的長發,她舒服地眯起眼睛。
看不到那雙無神的眼眸,此刻的陸鳶倒真像一位恬靜清純的少女。
薑澤聞著陸鳶身上的沐浴露香味,耳尖微微發紅。
兩人依舊沉默著,直到陸鳶隨著風兒的律動,輕輕哼唱了幾聲。
“是什麼曲子?”薑澤問道。
陸鳶歪起腦袋看著他,眼睛眯成了彎彎的銀鉤。
不知道為什麼,薑澤莫名感覺此時陸鳶的臉,與程露有幾分相似。
如果她能一直保持這個表情……
“隨便想到的,所以就哼出來咯。”
陸鳶趴在欄杆上,身子俏皮地搖擺兩下。
“你的音樂天賦很不錯。”
薑澤曾經的夢想是成為音樂家,自身對音樂也有一些了解。
陸鳶的確天賦異稟,舞會襲擊事件,就是陸鳶親手演奏了那首小提琴曲。
對於薑澤的誇讚,陸鳶摸了摸鼻尖,語氣沉了下來。
“小的時候,我每天都被要求練琴一個小時呢。”
“訓練完體能後,抬著酸痛的胳膊拉琴,那段時間的痛苦我現在都還記得。”
聽陸鳶說起她的過去,薑澤不禁有些好奇。
他聽說過陸鳶殺死父親隱刹,叛逃陰影公司的事,但是其餘一概不知。
“和我說說吧,那時候的事。”
陸鳶聞言依然笑著,但雙眼已經緩緩睜開。
和諧的美感在一瞬間被破壞,薑澤頓時想起自己身邊這位,可不是什麼清純女學生,而是喪心病狂的恐怖殺手。
正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時,陸鳶也隨意地晃了晃腦袋。
“也不是什麼不可以說的事,就告訴你好了。”
她麵無表情地平視天際,雲層在她的虛無眼眸中映不出一絲光彩。
“我從沒見過我媽媽。隱刹說,媽媽是因為不聽他的話才死的,所以,我必須完全服從他說的任何話。”
“從此,我的人生被隱刹掌握在了手裡。我想要突破枷鎖,在自我被抹殺之前成為自我。”
陸鳶突然嘿嘿一笑,笑容中藏著一絲慶幸。
“其實一開始,我隻是打算用陷阱來殺死隱刹。我會成功的,我能感受到,他對媽媽的愛變成了畸形的控製欲,這讓他會關心和信任我。”
“然而,我在籌備陷阱的時候,開始思考之後的事情。”
“就算用陷阱殺死隱刹,我還是會被陰影抓住,當做殺手學徒培養,命運依然被他人掌控。”
“我想了很多,可是越想下去,我就發現自己的生命越沒有意義。似乎有一個超脫時空間的存在,一個虛無的世界,隨著我的思考向我發出了感召。”
“後麵的事你也知道了,我賭上生命的意義覺醒因果律,殺死隱刹,對陰影謊稱他外出做任務,隨後趁機叛逃。”
陸鳶無所謂地聳肩,仿佛一切隻是過往雲煙。
可她這副輕描淡寫的模樣,落在薑澤的眼中,卻多了一份倔強。
陸鳶很邪惡,也許是薑澤見過最邪惡的人。
情感淡漠,喜怒無常,行事完全以自我為中心,視生命如草芥。
薑澤反複在內心告訴自己,不要去共情陸鳶。
可他不是陸鳶,做不到拋棄情感。
尤其在見識了這個世界的殘酷,見識到生命真的像草芥一樣逝去之後。
“今天休息吧。”
薑澤忽然沒來由地建議,這是他此時能說出的,最溫柔的話了。
陸鳶慢慢轉過頭,看著薑澤的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她笑了。
“你知道為什麼,你看不到虛無麼?”
薑澤略微錯愕,他的因果律名為虛無生命,能依靠虛無屬性達到不死的效果。
可正如陸鳶所說,他看不到,甚至完全感知不到虛無。
“你沒法放棄所有。”陸鳶輕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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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一個人放棄親情、愛好、夢想這些東西,放棄所有自己所擁有的,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予正直者以責任,予負惡者以偏恕。予智慧者以未知,予愚鈍者以明路。予貪婪者以物質,予虔誠者以神念。予青狂者以肆縱,予衰朽者以安逸。”
“世界會拿出你最想要的,無法割舍的東西,把你的生命束縛在它的身上。不管有沒有泯熵機,世界都是這樣運作的。”
“這就是為什麼,命運不可抗拒。”
薑澤沉默不言,陸鳶說的話直擊他的心靈。
在他生命的每一個階段,他都做不到放棄自己的生命。
家庭圓滿時,他放不下父親和母親。
父母慘死後,他放不下仇恨。
還有身邊的女孩……
明明兩人的關係複雜且病態,可是薑澤不敢對自己的心靈保證。
假如有一天,自己不得不殺死她,薑澤不知道自己能否狠心動手。
“放棄複仇吧,你見不到他的。”
陸鳶的聲音幽幽蕩蕩,這是她此時能說出的,最溫柔的話了。
“我不能。”薑澤搖頭說道。
“嗯,我知道。”
兩人的目光回到遠方的喧囂煙火,空氣靜得沒有一絲漣漪。
“你覺得,第二未來是什麼樣的?”薑澤試著想挽回一下方才的氣氛。
這一次陸鳶沒有看他,隻是望著牆那邊的人們。
“我們不能永生,那麼另一種命運的軌跡,對我們來說真的很重要麼?”
“如果你覺得現在很好,你就已經身處第二未來了。”
寧靜重歸,輕風籲歎。
他們心照不宣地沉入緘默,誰也沒有再試圖打破這份祥和。
……
像是往一籠蝗蟲裡丟了一串鞭炮,嘈雜的摩擦聲和刺耳的爆裂聲瞬間充斥了這片天地。
兩人都是身經百戰,立刻警惕地向聲音來源看去。
一大群人從街道拐角出現,他們身上的衣服沾著肮臟的泥土,裸露在外的每一寸皮膚都飽經風霜。
有的人攥著礦鎬,有的人背著鐵鍬,還有人將一根長竿高舉,上麵掛著一件紅色連體工裝當旗幟。
不難看出,這是一次由貧民礦工組織的抗議遊行。
遊行隊伍似乎不是向彆墅這邊前進的,兩人也放鬆了警惕,繼續看熱鬨。
隊伍中有不少人在嘶吼,還拿著鋼盆和鐵棍不停敲打。
距離太遠,根本聽不清他們在喊什麼。
“有意思,我去看看。”
陸鳶抓住欄杆就想跳下去,薑澤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
“現在是信息時代了,想弄清來龍去脈,上網搜一下不就知道了。”
“有道理!”
陸鳶一拍大腿,拿出自己的手機來。
【癸金城緊急新聞】
【昨日上午十點,癸金城健康保險公司首席執行官,在東城區金茂酒店門口胸部中彈身亡,凶犯開槍後立即逃離,並在北城區被執法官擒獲。】
【執法局方麵稱,凶犯身份為健康保險公司的一名雇員,這是一次有針對性的襲擊。】
【癸金城金融中心方麵認為,本次事件的似乎與恐怖組織心靈學會有關,不排除該雇員被心靈學會煽動的可能。】
“哈?跟我們有關?”
陸鳶雙手一攤,十分無辜的樣子。
“咱們最近哪有行動?這分明是毀謗!他們毀謗我欸!”
她說著又要爬上欄杆,嘴裡還嘟囔著要線下真實金融中心的人。
薑澤沒好氣地攔住了她,把手機遞到她麵前。
“我剛才看了星火論壇,癸金城的礦工基本都在健康保險公司參保。被槍殺的高官,經常讓手下巧立名目駁回礦工的賠付申請,導致了許多礦工得不到錢救治落下殘疾甚至死亡,一個個家庭也隨之破碎。”
“殺他的那個雇員,我想隻是良心發現吧。不過重點不是這個。”
薑澤放下手機,指著遠處的遊行隊伍。
“凶手曾在保險賠付上幫助過一些礦工,他被捕後這群礦工集結了起來,宣稱凶手殺死了非法侵吞保險費的壞人,要求執法局將其釋放。”
“如果外界輿論認為是我們在助力的話,說不定我們可以借這次事件做些什麼。”
陸鳶聞言,眼珠轉動,似乎在憋什麼壞主意。
“你派人暗中觀察,試試能不能把那個凶手救出來。”
她用命令的語氣對薑澤說道,而薑澤順從地低下了頭。
兩人重新回到那種複雜的主仆關係,先前的旖旎已經完全消失。
“好了,後續的事就交給你,我要去癸寒城了。”
陸鳶微笑著凝聚虛無短刀,對著空中輕輕一劃,身形瞬間消失。
清涼的風中,隻留下欲言又止的薑澤。
……
通過練習,陸鳶在攻擊虛無信標的時候,已經可以將進入虛無的時間延長至三秒。
當然,虛無的世界沒有時間概念,她可以在這裡待很久。
虛無在陸鳶的腳下變成一條長廊,儘頭就是虛無信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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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鳶鳶,我們快離開這裡吧。”
杏月的心靈跟隨陸鳶一起進入了虛無,她不喜歡這個什麼都沒有的地方。
“我想在這裡散散步。”
陸鳶低著頭,目光恰好能摸到自己的腳尖。
杏月沉默片刻,突然向她道歉。
“對不起,在戊林城的時候,我騙了你。”
陸鳶依舊盯著腳下的長廊,麵帶笑意地說道。
“我知道的,那時候在戊林城殺人的,就是熵。”
“嗯,我害怕那個人,所以才會騙你離開戊林城。對不起。”杏月再一次道歉。
陸鳶忽然抬頭,鋥亮的天花板仿佛一塊銀鏡,她看著鏡中的自己。
“你害怕死亡麼?那為什麼還跟著我?”
“如果你想永生,你應該附身那些修煉道法古籍的修真者才對。”
銀鏡像水一樣波動了幾下,穿著白大褂的杏月浮現在鏡中。
“其實,我從研究院逃出來之後,就已經死了。我害怕那個人,是因為他有能力泯滅我的存在。”
“我的同門師弟師妹,我的老師,他們都不會記得我,杏月這個人從來沒有存在過。”
陸鳶看著杏月的眼睛,突然笑了。
“你還想著你的前女友,對吧?”
杏月聞言臉色微微羞紅,左手無意識地摸了摸頸間的橙粉二色的繩環。
陸鳶的笑容慢慢收斂,她第一次目光放平,直視前方的虛無信標。
“你知道的吧?我們所有人,一定會湮滅。我們的存在,也一定會了無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