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清晨,陽光柔和而溫暖,宛如一塊溫潤的玉石,輕輕地灑落在公園的垂絲楊柳上。微風輕拂著柳枝,仿佛是大自然的巧手在輕輕彈奏著一曲優美的樂章。
我漫步在青石小徑上,感受著這份寧靜與美好。小徑兩旁的草叢中,偶爾會有幾朵不知名的小花探出頭來,像是在向我微笑。我轉過幾叢修竹,眼前突然出現了一池碧水,宛如一麵鏡子般鑲嵌在假山的懷抱之中。
水麵上漂浮著細碎的萍葉,它們隨著微風的吹拂,緩緩地搖曳著,仿佛在跳著一場優雅的舞蹈。偶爾,會有一些氣泡從水的深處緩緩升起,然後在水麵上蕩開層層漣漪,就像是湖底的魚兒在調皮地吹著泡泡。
我好奇地走近池邊,想要一探究竟。當我定睛細看時,才發現原來這池水中竟然有十餘尾紅鯉在藻荇間悠然自得地擺著尾巴。它們的鱗片在晨光的映照下,忽明忽暗,閃爍著金色的光芒,仿佛是散落在水底的碎金一般,令人眼前一亮。
這讓我想起《小石潭記》中"潭中魚可百許頭,皆若空遊無所依"的句子。千年前柳宗元在永州山水間寫下的文字,此刻竟與眼前景致完美疊合。那些錦鯉時而聚作朱色雲霞,時而散作點點星火,仿佛水波本身有了形狀。晨練結束的老者倚欄拋撒餌食,魚群頓時翻湧如赤綢,卻始終保持著某種從容的秩序——每條魚都精準地銜走屬於自己的那份,既不爭搶也不退讓,倒像是水中的太極圖,陰陽調和。
見到池畔立著塊斑駁的太湖石,聯想到"濠濮間想"四字。這取自《世說新語》的典故霎時勾出千年前的對話。莊子與惠子遊於濠梁之上,觀魚之樂引發的那場著名辯論,惠施"子非魚"的詰問猶在耳畔,我卻覺得這些錦鯉早已給出答案——它們擺尾時攪動的不僅是池水,更是觀者心中的漣漪。正如蘇東坡夜遊承天寺時所見,水中藻荇原是竹柏之影,此刻池中遊鱗,何嘗不是觀者心緒的倒影?
正凝神間,忽見兩尾紅鯉交頸而遊,在浮萍間劃出纏綿的軌跡。這讓我想起《樂府詩集》裡"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魚戲蓮葉間"的句子。古人觀魚總帶著三分詩情,七分禪意,白居易在《觀遊魚》中寫道"繞池閒步看魚遊,正值兒童弄釣舟",此刻池畔亦有稚子舉著網兜嬉戲,魚兒卻靈巧地避開,倒顯出幾分莊周所說的"相忘於江湖"的智慧。
日影漸移,池水被鍍上琥珀色的光暈。我坐在臨水的紫藤架下,看幾片海棠落英飄墜水麵。那些遊魚竟聚攏過來,輕啄花瓣的模樣,宛如在品鑒香茗。這場景令我想起《長物誌》中記載的雅事:古人蓄五色鯉於曲水池中,每值花時,命童子以竹筒盛酒糟灑之,謂之"花飼"。此刻雖無酒糟,但遊魚逐花的天然意趣,倒比任何人工布置更得真味。
暮色漸濃時,池畔遊人散儘。晚風掠過水麵,將最後幾縷金紅揉碎成細密的波紋。忽然想起孟子的"魚與熊掌"之喻,千年來世人多以此喻取舍之道,此刻卻覺得另有深意。這些遊魚既不執著於餌食,亦不困於方寸之池,倒像是把莊子的逍遙與孟子的取舍都化在了鰭尾之間。它們既能在孩童的網兜下從容轉身,亦可在無人的月夜獨自吞吐星光,這般生存智慧,恐怕連寫下"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的屈子也要會心一笑。
歸途經過石橋,望見池中倒映的晚霞正被遊魚攪散,恍若打翻的胭脂盒。忽然記起楊萬裡"泉眼無聲惜細流,樹陰照水愛晴柔"的詩句,此刻方知古人誠不我欺。這些穿梭千年的精靈,既遊弋在《詩經》的"南有嘉魚"裡,也蕩漾在齊白石的墨韻中,今夜或許還要潛入張岱的夢憶裡——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而遊魚永遠在當下的漣漪裡,將永恒化作一瞬的擺尾。
走出公園時,華燈初上。回望那片漸漸隱入暮色的水池,忽然覺得莊子所言"儵魚出遊從容,是魚之樂也",或許不是在論證認知的邊界,而是在提醒我們:當我們在紅塵中追逐熊掌時,莫忘池中尚有千萬種自在的可能。那些不被網罟所困,不為誘餌所動的遊鱗,正以鰭為筆,在水幕上書寫著最本真的生存詩篇——原來得與失的辯證法,早被一池春水道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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