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嚓,哢嚓。
銀亮亮的剪刀撕開了斑駁的紅,伴隨著陣陣清脆的響動,剪下一片片零散的紙屑。
紙屑飄舞著落向鋪了塑料墊子的木桌,像是點點黯淡的星火,可當它們最終落定,那片片輪廓落入眼中,卻更像是冬至枯萎的落葉。
噠。
在一聲輕響過後,那把銀亮亮的剪刀被擱在了桌子上。
於是,“樹葉”不再凋零了。
取而代之的,是人類活動時才能發出的窸窣聲響。
那聲音其實很微弱,可落在這片寂靜的空間裡,卻是顯得格外的突兀,格外的刺耳。
所幸,那令人煩躁不安的聲音並沒有持續多久,已經被裁剪成型的紅色硬殼紙便被徹底展開,高高舉起,正對向了房間內一扇盛滿陰雲的窗戶。
轟隆!
一道驚雷劈開厚重的積雲,昭示那滔天的火尚未從臨昌市的郊野燃起,煞白的光在這一瞬間照亮了昏暗的室內,也同樣照亮了那被高高舉起的紅色硬殼紙,將其映入了創作者的眼中。
那是一隻展翅欲飛的鳥兒。
雷鳴誕下的光為那張紅紙投下了濃重到化不開的陰影,讓所有的赤紅都被浸染成了死寂的黑,於是,“鳥兒”便在此刻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名字。
“烏鴉。”
喃喃的低語自創作者的吼中擠出,明明隻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學術性名詞,可獨屬於孩童的天真腔調卻是有為這兩個字賦予了彆樣的意味。
模樣單純懵懂的男孩默默打量著手中剛剛完成的“鳥兒”,可同樣,他也在透過被突至的暴雨打濕的窗戶,怯怯地看著一道不知何時立在他身後的朦朧身影。
在那道身影之上,兩點暗紅的光時不時地閃動著,映在玻璃上,讓其看起來陰惻惻的,像是什麼擇人而噬的凶獸,亦或是滿溢怨念的鬼魂。
“在乾什麼?”
就連說出口的話也帶著絲絲的血腥味。
男孩快速眨了眨泛著水光的眼睛,雖然心中多有膽怯,卻還是選擇回過頭去,看向他的身後。
可映入他眼中的卻不是什麼鬼怪邪祟,而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類。
包藏在眼皮之下的黑色眼瞳,夾著縷縷白絲的細碎短發,遍布在下巴上的零星胡渣,以及那副老實本分的長相,無不昭示了對方的身份———黃誌榮。
他的爸爸,黃誌榮。
而他……爸爸說,他是爸爸的孩子。
他是黃寧風。
自從在學校門口睜開眼睛,他就什麼都不記得了,是爸爸把他帶回了家,從那些陌生人和怪物的手中保護了他。
爸爸對他很好。
那麼,爸爸說什麼就是什麼。
那麼,他就是黃寧風了。
“在乾什麼?”正在黃寧風愣神的功夫,那站在他身後的男人再度出聲問道。
話語和之前一字不差,隻是這一次,那聲音裡擁有了情感。
憤怒。
那道聲音裡包含著的情感,是憤怒。
意識到這一點,黃寧風立刻慌張地開口,回應道:“在,在剪紙啊。”
雙眼一眨不眨地注視著爸爸沒有任何表情的臉,男孩勉強地露出一絲笑容,主動將手中的“鳥兒”遞了過去。
其實,就算爸爸沒有生氣,他也打算把這隻“鳥兒”作為禮物送給對方。
而靈感,則來自於某天在窗外落腳的一隻烏鴉。
沒有記憶的黃寧風本不知“烏鴉”,家裡雖有書本,可黃誌榮從不教他閱讀,除了他自己的名字,其他文字他一概不識。
而他之所以知道“烏鴉”,是因為……
那隻黑色的鳥兒主動告訴他,它是“烏鴉”的。
“隻是在剪紙?”
黃誌榮的聲音突然再度從上方傳來,打斷了黃寧風的胡思亂想。
男孩不禁將手中的禮物攥的更緊了些,可令他失望的是,他的爸爸並沒有去看他的“小鳥”,甚至連一絲眼神都沒有施舍。
不應該的啊。
黃寧風的眼皮微微一顫,臉上不可避免地露出了失落的神情。
在這之前,他曾進過爸爸的房間。
爸爸的房間裡,有一張蓋著棕色毛毯的床。
毛毯上全是灰,卻是泛著令他安心的味道,床頭旁放著一個矮櫃,矮櫃上擺著的都是各種各樣的小物件,每一個小物件上全都寫著他的名字。
也就是說,在他失憶之前,爸爸是願意接受他做的禮物的。
那麼,為什麼現在不願意接受了?
是爸爸討厭他了嗎?
想到這兒,莫大的悲傷毫無預兆地湧上心頭,讓男孩的眼睛變得酸澀無比。
可他終究隻是抿了抿嘴,不發一言地點了點頭。
他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眨了眼睛,淚會掉下來的。
他要做個懂事的小孩。
這是他自睜開眼後,便在內心深處篤定的事情。
所以,為了緩解這想要流淚的衝動,他抬起沒有拿著禮物的那隻手,試圖去握住爸爸垂在身側的寬大粗糙的手。
可指尖剛剛觸碰到那隻手的皮膚,他的心裡卻是突然生出了一絲懼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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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抹微不可察的恐懼讓男孩的動作瞬間凝滯,隨後,他小心翼翼地抬高手臂,輕輕地,帶著祈求,試探性地扯了扯爸爸的衣服。
“爸爸,小爺爺什麼時候會回來?”他低聲問道,選擇了一個爸爸最可能關心的問題。
而黃寧風的小爺爺,就是黃誌榮的小叔,黃有成。
“……”
幸運的是,當提到黃有成,爸爸的神情裡終於是多出了幾分人味。
在男孩怯怯的注視下,對方緩緩仰起頭,目光投向那被單薄玻璃阻隔的暴雨和陰雲,眯起了不知何時變得愈發猩紅的眼眸。
“不知道。”但回應他的,仍然隻有再簡單不過的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