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蒼是第一個進屋的,他左臉有一道淺疤斜過眉骨,是年輕時護鏢留下的印記,他喜歡穿漿洗得發硬的短打,腰間掛著柄磨得發亮的鐵尺,他擅使硬功,出招收招帶著股悍勁,能憑一雙鐵臂硬接兵器,更能用一把鐵尺拍滅敵人的膽氣,可卻是性子沉默寡言,但也最是細心,走鏢時每晚都要經過趙蒼的巡視才可歇下。
趙蒼進屋隻找了個凳子坐在角落,沒有吭聲。
緊跟著進屋的是蘇伯,頭發半白,用根木簪綰在腦後,衣襟上彆著個裝銀針的小竹盒,手上戴著洗得發白的粗布護腕,蘇伯不擅硬拚卻精通輕功與點穴,腳步輕得能踏過積水不濺起半點漣漪,走鏢時若是有個風吹草動,蘇伯立刻便不見人影了,但很快便會回來告知眾人有無危險,好在蘇伯性子溫和,慈眉善目的,不然隨便開個小玩笑,也夠人吃一壺的。
蘇伯進屋看了眼趙蒼,笑著搖頭道:“阿水找我們來有何用?”
話還沒說完,便聽見一個大嗓門從屋外傳來:“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你倆都沒用!”
話音剛落,周猛進屋,身後跟著阿水。
李昭歎氣。
周猛身材魁梧如鐵塔,肩上總搭著件粗布披風,說話聲如洪鐘,笑起來震得人耳尖發麻。擅使一柄鬼頭刀,雖刀沉卻舞得靈活,平日裡大大咧咧的,喜歡吹吹牛,將過往的事情添油加醋的講給年輕一輩兒聽,性子爽朗卻極護短,李昭最頭疼的便是周猛,凡事不過腦子,也沒腦子,倒是指哪打哪,可一旦護起短來,那也是不分青紅皂白的。
眼下隻看周猛的表情,李昭忍不住狠狠瞪了阿水一眼,阿水梗著脖子說:“這件事非同小可,你莫一個人拿主意,還是商議一下的好。”
眼見周猛張嘴要吼,蘇伯先開口說:“這麼多年走鏢,再未遇到過什麼,鏢局名聲在外,咱們走鏢又常做善事,同行之間,咱們也多有幫襯,哪來的仇怨?”
阿水忙說:“她每次走鏢都要多管閒事,雖說是善事,但得罪了惡人被記仇也是有可能的。”
趙蒼接了一句:“那些人……不成氣候。”
周猛雙目一瞪:“咱們就這麼走,我看誰敢動昭兒!”
“對嘍!”李昭拍手:“與其坐在這裡想破頭,不如出去見一見,但我有個要求,這次隻需活捉,不可傷人。”
周猛大手一揮,聲如洪鐘:“沒問題!我知道你要留活口,好仔細盤問仇家底細,到時我下手輕些便是了。”
說罷轉身便出了房門。
趙蒼和蘇伯朝阿水笑了笑,趙蒼安慰道:“莫驚,昭兒心裡有數。”
蘇伯說:“有你在,怕啥?這些年該昭兒練的刀都被你練了,想傷她也要問問你的劍願不願意,其他的有我們。”
阿水急得轉圈,卻又無可奈何,隻能沒好氣的說:“你就是山大王,想乾啥沒人能管得了你。”
李昭笑說:“放心!”眼神卻充滿期待。
……
鏢局車隊浩浩蕩蕩的終於全都出了城門。
而此刻的李昭卻是坐在馬車裡。
原本不到歇息的時候,李昭一般都在馬上,可這次阿水死活不讓李昭騎馬,李昭隻好與阿水一同坐在馬車裡,但出了城門,李昭可就坐不住了。
她擔心自己不在外麵,萬一偷襲那人不敢出手怎麼辦?
李昭掀開車簾看了看外麵,出城門時耽擱了不少時間,眼下夕陽西下,過不了多久天就要黑了,他們今晚是要輪番上車歇息,連夜押鏢趕路的,多好的機會!
怎麼才能說服阿水天黑後出去呢?打又打不過,逼急了,阿水真敢將她綁了扔車上。
可李昭太著急確認那人是不是裴空了,隻看胎記不能完全確認,還需對上年紀和經曆,這便需要當麵問,李昭後悔當時沒有扯下那人的麵巾,至少能看看年紀……
可李昭想不通的是,若真是裴空,為何非要殺她?且用的是風裂弧刀,這把刀曾近距離接近李昭的臉,她也是下意識看了個仔細,刀身呈月牙弧狀,弧度比中原彎刀更誇張,刃長兩尺多,單麵開刃,外側刃鋒利,內側刃帶鋸齒,刀柄短而粗,僅夠單手緊握,刀鞘用駝骨拚接,刻有遊牧部落的星象紋。
至少偷襲人眼下的身份應是漠南外族,這個特點李昭相信魏然也看到了,徐亮嘛,驚慌之下未必會注意,想到這裡,李昭想起魏然那張總是掛著笑意的狐狸臉,張鬆的案子勢必涉及外族,可魏然受傷之後並沒有立刻安排抓捕,李昭緊皺著雙眉,她必須先一步將那人找到,問清楚心中疑惑才好。
阿水見李昭呆呆望向窗外,語重心長的說:“你彆惦記著以身犯險。”
李昭將目光放回車內,歎了一口氣說:“這麼多年,你隻知我經常做噩夢夢到那一晚,可知我為何心有掛念?”
“你當時小小年紀,又是在走鏢的路上,遇到小裴空自然平添不少樂趣,都說出生不久的孩子一天一個樣,你整日抱著他,看著他,莫說是小小人兒,便是養了小雞小兔半年,看著它們一點點長大,你也會掛念,莫打岔,反正你不能出去騎馬!”
李昭垂下頭,低聲說:“大概是我十五六歲的時候,有一次走鏢回來,那日我爹為了等我用飯,先前並未飲酒,可與我用飯時卻一杯又一杯,我告訴他收到消息裴文淵病故了,十年間虎跳峽周圍能問的都問了,沒有問到任何消息,我爹就歎氣,我知道他會醉,沒想到醉之前跟我說了些往事。”
“你不是你爹親生的?”阿水低聲同情的問。
“跟我無關!我爹當年跟祖父走鏢去過一趟漠南,祖父也是那次之後再不走鏢了,我爹說他們父子差點再也回不來,救他們的便是裴老將軍,我祖父受了傷,也是裴老將軍命人診治,後來又安排人送了他們一段,父子倆才安全回來,漠南和漠北之間隔著一個戈壁荒漠,裴老將軍曾經鎮守漠北,後來因補給問題,又退守到漠南,從那時起,朝中便開始有人構陷裴老將軍。”
阿水‘哦’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