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夏第一次見到那株植物時,正蹲在斷崖邊嘔吐。胃酸灼燒著喉嚨,混著雪水的寒氣,在齒間結成細小的冰碴。
三天前,她所在的商隊遭遇沙暴,駱駝群受驚狂奔,把她甩在這片不知名的戈壁。水壺早在昨天就空了,嘴唇裂開的口子沾著沙塵,一動就滲血珠。此刻她盯著崖下盤旋的禿鷲,忽然覺得,或許就這樣摔下去,比渴死在烈日裡痛快些。
“丫頭,踩著我的腳印走。”
蒼老的聲音帶著風沙的質感,驚得她猛地回頭。夕陽把來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羊皮襖上補著五顏六色的補丁,手裡拄著的拐杖其實是段磨光滑的棗木杆,頂端鑲著塊青玉,被摩挲得發亮。
“我叫陳九,”老人咧嘴笑,露出缺了顆門牙的牙床,“這片戈壁,活下來的都是跟老天討飯吃的。”
林夏後來才知道,陳九是方圓百裡唯一的“守路人”。所謂守路,不過是在風沙埋掉舊路前,用石塊在新路上堆出標記,再把餓死的旅人埋進淺淺的沙坑——至少彆讓禿鷲啄得太難看。
他們的臨時營地紮在一處背風的山坳,陳九從帆布包裡掏出個豁口的陶碗,倒了半碗渾濁的水:“省著點喝,前麵三十裡才有水源,還是鹹的。”
林夏捧著碗,指尖抖得厲害。水混著泥沙,卻比任何瓊漿都甘甜,她不敢大口咽,讓水流在舌尖打個轉,再慢慢潤進乾裂的喉嚨。
“那是什麼?”她忽然指向老人堆在角落的一堆枯草,葉片邊緣泛著奇異的銀藍,在月光下像裹著層霜。
“哦,你說‘月痕’啊。”陳九添了塊乾牛糞到火堆裡,火星子濺起來,映亮他眼角的皺紋,“戈壁裡的野草,根能紮到地下十丈,專吸晨露裡的寒氣。以前有個走方郎中說,這草能治‘心渴’,我瞧著沒用,燒火還嫌煙大。”
林夏沒說話,默默記下那草的模樣。夜裡她總做噩夢,夢見商隊的駝鈴在沙暴裡碎成粉末,驚醒時,總能看見陳九在火邊摩挲那塊青玉拐杖頭,嘴裡念念有詞,像在跟誰說話。
第七天,他們找到那處鹹水泉時,正撞見幾個馬匪在分贓。為首的刀疤臉看見林夏,眼睛亮得像狼:“這妞細皮嫩肉的,正好給弟兄們……”
話沒說完,陳九忽然把拐杖頓在地上,青玉頭“當”地撞在岩石上。馬匪們隻覺眼前一花,再看時,手裡的刀都落在了地上,手腕上多了道細細的血痕,像是被什麼銳器掃過。
“老東西有點邪門!”刀疤臉啐了口,揮刀砍來。
林夏隻看見陳九的拐杖在月光裡劃出道弧線,比戈壁的夜風還快。下一秒,刀疤臉的佩刀已經插在自己腳邊,刀柄上纏著的紅綢,正緩緩滴下鹹水泉的水珠。
“滾。”陳九的聲音不大,卻讓風沙都靜了靜。馬匪們扶起刀疤臉,上馬時掉了一地的金銀,沒人敢回頭。
“您……”林夏驚得說不出話。
陳九把青玉頭在泉裡涮了涮,慢悠悠道:“年輕時跟個老道學過幾手把式,忘得差不多了。”可他轉身時,林夏分明看見他袖口滑出張泛黃的紙,上麵畫著月痕草的樣子,標注著一行小字:“以晨露煉之,可清妄念,滌心魔。”
後來林夏才知道,那不是什麼走方郎中留下的記載。陳九年輕時是太醫院的藥童,因卷入宮廷紛爭,帶著半部《本草秘錄》逃到戈壁。那月痕草,正是書中記載的“洗心草”,需用秋分晨露浸泡七七四十九天,再以心火煨乾,能解世間一切因貪嗔癡而起的執念。
他們在鹹水泉邊住了三個月。林夏跟著陳九辨認草藥,在沙地裡挖鎖陽時,聽他講宮裡的規矩,講那些用珍珠粉養出來的牡丹,如何不如戈壁裡的月痕草有韌性。
秋分那天,陳九病倒了。他躺在氈毯上,呼吸像漏風的風箱,卻非要看著林夏煉藥。
晨露盛在陶碗裡,映著殘月。林夏按照書上說的,用銀匙攪動,月痕草的銀藍漸漸融進露水裡,泛起星光般的光澤。
“丫頭,”陳九喘著氣笑,“這藥啊,治不好我的老寒腿,卻能讓你活得明白。記住,戈壁裡的風再大,也吹不走心裡的根……”
話音落時,朝陽正跳出沙丘,把露水珠照得像滿地碎鑽。林夏捧著煉好的藥粉,忽然明白“心渴”是什麼——是馬匪眼裡的貪婪,是刀疤臉揮刀時的戾氣,是自己差點隨沙暴而去的絕望。
陳九走的那天,風沙特彆小。林夏把藥粉分成兩份,一份拌進草料,給了路過的商隊,讓他們帶給遠方的災民;另一份,她留著,裝在陳九留下的青玉小瓶裡。
再後來,戈壁裡多了個女醫,背著藥箱走在陳九當年堆的石標間。有人說她能治心病,說她的藥裡有月光的味道。她總在秋分那天回到鹹水泉,采集晨露時,總能看見個穿羊皮襖的老人,在沙丘上慢悠悠地走,拐杖頭的青玉,亮得像新的一樣。
這年冬天,林夏在泉邊救了個迷路的孩子,孩子懷裡揣著半塊發黴的餅,卻非要分她一半。她忽然想起陳九說的“心裡的根”,大概就是這樣——哪怕在最乾渴的地方,也能長出願意分享的善意。
月痕草的藥香混著晨露的氣息,在戈壁上漫開時,連禿鷲都放慢了翅膀,仿佛在守護這方被風沙和藥香同時滋養的天地。
喜歡炎夏紀元:星際新星請大家收藏:()炎夏紀元:星際新星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