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譯雙手接過信函,打開火漆封印展開信紙,目光掃過,隻消一眼,那字裡行間透出的氣息,便如同複刻了記憶深處無數次的那般。
這是一套他閉著眼都能描摹出來的模板:起筆必是“親切關懷”,信中果然以“舊部”之情拉近距離,字字懇切,仿佛昨日還在促膝長談。
緊隨其後是“褒獎”,他的戰功、才乾被濃墨重彩地表揚,仿佛他已是國軍棟梁。
繼而轉入“苦心栽培”,信中那位的形象躍然紙上:如何力排眾議,如何殫精竭慮為他“周旋”,仿佛明天的那一番機遇,全係於長官一人恩德。
最終指向苦口婆心的“勉勵”,一個金光閃閃又虛無縹緲的“未來”被勾勒出來。
每一個用詞,甚至那刻意為之的語重心長,都精準地踩在他預想之中。他幾乎能在腦海中同步默寫出下一句的內容。
這封信,不過是換了名字和日期,填進他林譯這個符號的舊瓶裝舊酒。一股冰冷的諷刺感從心底升起,衝淡了昨夜光影帶來的灼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麻木的清醒。
“接下來該走流程了吧。”林譯在心中無聲地說道。折起的信紙在他手中發出輕微的窸窣聲。他抬起眼,目光平靜地迎向對麵正觀察著他的羅司令。
他知道,這封信看過之後,就是羅司令等待他表態之時。對方那看似欣賞的笑容背後,正等著他做出那個合“規矩”的回應。
林譯立刻挺直腰板,臉上瞬間堆砌出感激與激動:“卑職感謝上峰栽培,日後定當肝腦塗地,死而後已,絕不辜負長官這番提拔之恩!”
他的表情必須帶著“忠誠”,又“自然”地追問:“陳長官對屬下可還有訓示?”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話本裡摘錄的台詞,熟練得令人心驚。這不過是一場心照不宣的“演出”,林譯已經深諳劇本。
“好!明白事理!”羅司令這時笑容滿麵,林譯的反應完全在他意料之中,帶著一絲“孺子可教”的欣慰。
“年輕人有這份心就好!你這一下子擔子重了,管著那麼大攤子人,千頭萬緒,忙不過來是肯定的。”
他話鋒一轉,圖窮匕見:“陳長官關心你啊!特意替你物色了一批軍官,都是剛從中央軍校畢業的尖子生。還給你配了一位得力副手,經驗老道,能幫你分擔不少。怎麼樣?”
他眼角掃過林譯,語氣裡帶著不容推拒的“關懷”,“長官對你,可是格外上心啊!切不可辜負他的殷切期盼。”
說完,他端起茶杯輕輕吹著浮沫,目光卻透過氤氳的熱氣,牢牢鎖定林譯的臉龐,等待著那個“正確”的回應。
“長官如此厚愛,屬下感激涕零,銘感五內!”林譯的聲音裡充滿了“受寵若驚”。他深深吸了口氣,起身敬禮,“請羅司令務必代為轉達屬下的拳拳之心!”
緊接著,他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為難,“隻是……屬下還有個不情之請,不知能否勞煩司令一並轉達陳長官?”
“哦?說來聽聽。”羅司令聽完上半句笑意正濃,這下一句就讓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一秒,如同麵具裂開一道縫隙。他隨手放下茶杯,杯底磕在桌麵發出輕微的脆響,聲音裡的溫度陡然下降。
林譯神情懇切,帶著質樸:“屬下有幾位老弟兄,陪著林某出生入死從死,情同手足。如今也都有些年紀了,若再不拉一把,怕是這輩子都沒升遷的指望了。”
他歎了口氣,聲音低沉下去,“當初我向他們許過願的,隻是人微言輕,一直力有不逮。不知這次……能否懇請陳長官美言幾句,提點一二?”
他姿態放得極低,提出的要求也合情合理。用幾個無關緊要的位置,換取他的徹底“歸心”和“穩定”,這買賣,對方應該不會拒絕。
果然,羅司令緊繃的下頜線鬆弛下來,那熟悉的笑容重新爬回臉上,甚至帶著幾分理解的暖意:“嗬嗬,小林重情重義啊!是該照顧,自己人嘛,拉一把是應該的!”
他爽快地應承下來,隨即話鋒一轉,那笑容裡便摻入了敲打:“這事兒,我會替你遞話。不過小林啊,事要是辦成了,你可得記清楚,這又是陳長官為你費心費力奔走了一回!”
羅司令特意加重語氣強調:“功勞簿上,名字可彆記錯了地方。我嘛,就是個跑腿傳話的。”這既是撇清自己,更是將“恩情”牢牢綁定在陳長官身上。
林譯立刻起身,站得筆直如標槍,臉上是無比鄭重的說道:“司令的提點,卑職刻骨銘心!若非司令親攜密信,點醒夢中人,林譯豈能有此際遇。”
他微微垂首,字字句句仿佛發自肺腑:“林某祖籍浙江,生於滬上閘北。家父自幼嚴訓:“知恩圖報,莫忘來時路!”這些教誨,早已融入血脈,刻在骨中!請司令和陳長官,放一萬個心!”
這番表態,將籍貫、出身、家教和盤托出,既是投名狀,也是用最傳統的方式,表明自己有根深蒂固的家教。他林譯是“懂規矩”、“守規矩”、“知恩圖報”的人。這恰恰是對方最想聽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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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你這份心,我明白了。”羅司令得到了預期的、甚至是超出預期的滿意答複,臉上的笑容愈發舒展開來,他滿意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襟,“那就這樣,我還要趕去新38師那邊看看。留步,留步!”
林譯一路保持著恭謹的姿態,將羅司令送至院門外。看著那輛黑色的沃克斯豪爾轎車緩緩啟動,卷起一陣塵土駛離視線,他臉上的恭敬才褪去,隻剩下深潭般的平靜。
就在轎車消失在街角時,警衛員無聲地走近,遞上一個印有聯軍司令部徽記的信封:“師座,這是剛剛送來的信函。”
林譯隨手接過,“嗤啦”一聲乾淨利落地撕開封口。他展開信紙,目光迅速掃過內容。嘴角難以抑製地向上扯起一個冰冷而譏誚的弧度。
那絕無半分笑意,隻有看透把戲後的自嘲與寒意。“果然……”他在心底無聲地冷笑一聲,那封來自stie將軍的信函,如同一盆冰水,瞬間澆透了方才那場戲碼裡殘存的溫度。
“沒有無矢之的。上峰突然的關懷,根子原來在這裡!”信上的寥寥數語,已將羅司令此行的真正背景和意圖,揭示得直白透徹。
他捏著信紙的手指微微收緊,“好一個空手套白狼!拿著彆人的東西,來賣自己的“感恩”?這靠山……嗬,不過是一堵糊著金粉的薄牆罷了。”
昨夜光影的警示與今日現實的印證猛烈撞擊,一種冰冷的決斷在他眼中迅速凝結:“看來,得另尋一座真正能靠得住的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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