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朝露呈書的雙手懸在空中,直到慢慢僵硬,也沒有等到他開口。
他終是開口:“我不缺這些,不用。”
元朝露:“公子……”
他再次拒絕:“時辰不早,姑娘該下山了。”
話語強硬,像在下達最後逐客令。
元朝露不知他是否看出什麼。
“好。”她隻展顏微笑,絲毫不在意般,轉身去拿自己擱置在桌上的幕籬,“那我與公子日後再見吧。”
在她轉身後,男子指尖抵著額穴,視線仍舊落在她身上。
這時,殿門被從外“篤篤”敲了兩下,一位身著鴉青長袍的中年男子徐步入內。
此人,便正是天子內侍仲長君。
來人雙手貼在腹前,含笑做了一個禮節,附耳低聲訴於天子。
“那我便不打擾公子了。”
元朝露離開前說了這麼一句,依舊沒能得到他的回應,直往門走去。
仲長君給天子帶來了一個消息:“陛下前日遣奴婢去查那女子的身份,奴婢已經查到了——”
“那女子的身份,便是元家二小姐。”
元家二小姐。
那位前朝司徒大人的女兒,也是當今燕王的未婚妻。
蕭濯轉動著指尖的青玉扳指,卻聽一聲悶響傳來,舍內三人齊齊朝門口看去,隻見女子扶著門邊沿,身子無力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
是夜。
夜雨瀟瀟,叮咚敲窗,整個禪虛寺浸在連綿雨聲中。
廂房內隻點了一支燈燭,昏黃的光暈裡,女郎蜷縮在床榻之上,額間細汗密布,似乎陷入了某種噩夢深處,無法掙脫。
元朝露好像被拖入一處無光的囚籠。
四下暗淡無光,仿佛阿鼻地獄,她如牲畜般,手腳遭鎖鏈所縛,怎麼也掙脫不得。
每一次睜眼,籠子外都是幽綠的貓瞳。
鎖鏈聲、貓叫聲、欄杆晃動聲,因繞在耳畔……
元朝露終於從夢中掙脫,鬢發潮濕,輕輕喘息,朦朧的視線中,赫然出現一雙金色豎瞳。
一隻玄貓靜伏在她床頭,金瞳骨碌轉動,幽光浮動。
她倉促起身,指尖探向頸窩,卻尋不到那枚骨哨,拿起床榻邊那一隻青銅燈盞,就要驅趕那玄貓出去。
玄貓霎時跳下床榻,躍上不遠處一案幾。
搖曳的燭光,映亮案幾旁一修長的身影。
男子聲音清雅:“這就你在旁人家的做客之道?阿雎姑娘。”
元朝露回過神來,將燈燭擱下,轉身去被子中摸索東西。
“姑娘可是在尋此物?”仲長君走上前來,恭敬遞上一物,“是午後姑娘遺落在院中的,奴婢特此保管”
元朝露抬手接過,半晌,目光終於漸漸清明,環視四周,道:“這裡是在哪裡……是禪虛寺的禪房?”
仲長君道:“姑娘午後失血過多,以至於昏厥,不便移動,貴人便將姑娘暫留禪房休養。”
元朝露撐身感謝,見燕王坐在昏暗處,燭火映得他眸光晦明不定。
在她昏迷時,蕭濯便靜坐在案幾邊等她醒來。
他翻看了那本她呈上的佛經抄本。
她聲稱喜愛佛法,卻連基本佛經詞彙都認不得,抄錯了數個,一些基本的字也都有謬誤。
弟妹的學問實在太差。
無論是品格、性情、還是言行舉止,都與他心中合格的皇子妃相差甚遠。
且心術這樣不正,天底下便無人敢在他麵前如此耍心眼。
但她與他那莽撞的皇弟,倒算極其相配。
蕭濯垂下眸,看著披發坐在床上的少女。
融融燈火,照著一張布滿虛汗的麵龐,她烏發垂腰,碎發潮濕貼在鬢邊,滿室昏黃燈光壓身,加重了她通身的孤寂感。
蕭濯微不可察蹙了下眉梢。
他素來不喜歡過於嬌柔的女子。
然他記得很清楚,三歲的時的她,在元家也是這樣坐在小床之上,滿頭鴉發間戴著一隻小小的金冠,像一頭才長出些許爪牙的小獸,在她母親的教導下,笑吟吟喚他“三表哥”。
這是他的表妹,少時流落在外,實在不必苛責。
學問與性格就算太差,也得好好教養一番,才能讓她最後入自己的眼。
他從昏暗中起身,一步步朝她走去,玄貓也跟著他動身。
床上人麵無一絲血色,唇瓣輕輕顫抖,忽然傾身,在仲長君怔住的目光中,一下躲入他懷中。
蕭濯停下了步伐。
他的弟妹抱緊了他的腰腹,身子不停地顫抖,十指攥著他的衣袍,不肯鬆手。
蕭濯喚了幾聲“周阿雎”,手探到腰後,幾次終是反握住她十指。
她抬起一雙秋水般瑩潤眼睛,問道:“我實在害怕這貓……公子能否將它先驅趕到彆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