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裡提早一月傳了令要給故去的大公子和二公子辦法事,族地裡便早早辦好了一應事宜。
清早時,酈蘭心穿戴好素服,綁好白布腰紜,而後上了從族地莊子去往祖塋的馬車。
祖塋就在族地深處,此刻莊重壽堂已經搭好,壽幛壽聯香案供奉一應俱全,許府還從幾處有名望的道觀寺廟請了僧尼道禪,共祭亡者。
酈蘭心按序站在莊寧鴛後頭,與這位同樣守寡的大嫂一般,看著流淚不止的婆母先一步上前,為兩個兒子焚香燒紙,再大大哭了一場。
而後便到莊寧鴛上前,她微蒼白著臉,燒了兩份祭文,一份是慶許湛陰壽的,另一份是專供安魂法事的。
莊寧鴛聲音低細,斷續說了些“我與福兒一切都好”、“他身子染了風寒今日不得前來看你、”“先生說他功課有進益”……
到了酈蘭心,她捧著昨夜抄好的祭文素帛,放進那燃火的鼎中,暑夏裡,鼎邊擴漫出的火氣更加灼人。
耳邊是僧道們莊嚴肅密的念經聲,她手裡拿著一疊楮錢,慢慢丟進那爐鼎裡,可她卻突然不知該和許渝說些什麼。
她知道,她可以說一籮筐好話套話,如你彆憂心這邊安心投胎,我們一切都好雲雲,但她忽然就不太想說這些,許渝也不喜歡她假模假式的。
沉默了許久,開口慢聲:“二爺,我們繡鋪最近接了單大生意呢,你知道我畫工不比你,你若是得空,托夢教教我吧。”
“要是沒空,那就算了……不過,你要是能擠擠時間那就最好了,回頭我給你做你喜歡的清荷酥。”
……
法事持續到將近午時,眾人先回族地莊子裡用飯,而後再啟程歸京。
齊婆子將簾打起,莊寧鴛緩步進了主屋,丫鬟婆子們全都守在外頭。
進了內間,見到張氏半倚貴妃榻上,手扶著額。
“母親,您找我。”輕聲。
張氏抬起頭,手朝她招了招:“過來坐。”
莊寧鴛從善如流,坐到貴妃榻前的圓凳上,神色平靜,等待張氏說話。
避著旁人叫她過來,屋外還重重防守,那必然是有要緊的大事。
張氏看著麵前儀態端莊、不驕不躁的大兒媳,心中熨帖,這些年莊寧鴛在府中帶著福哥兒,又幫著她操持大小家事,實在是個提燈難尋的好宗婦。
也是她長子缺了些福氣,尋得了如此佳妻,卻那麼早就撒手去了。
無數次暗歎,若是許湛還在,那他便還是承寧伯府的女婿,她和丈夫現下也不必憂愁如何探聽伯府那邊的態度了。
承寧伯府累世清流,在京中乃至天下文人裡素有極高名望,當初他們與伯府結親,闔家大喜。
陳王殿下處全是武將一脈,京城文官們多是不屑與他們往來過多,就算親戚間有些文人關係,也大多是地方官員,要不就是沒有份量,陳王絞儘腦汁想拉攏些文官重臣,卻一直不得其法。
此時想起他們忠順將軍府與承寧伯府之間還有這份親家聯結,便要他們在這處使力。
可如今的莊寧鴛於承寧伯府而言,隻是在婆家守寡十年深居簡出的外嫁女,丈夫一死,她於母家便也沒了多大助益,比不得其他夫家得力的女兒在娘家更有體麵,縱然伯爵夫人也疼愛這次女,但終究有限。
尤其是在當今風譎雲詭的時局之下,承寧伯府大抵不會將緊要的消息同她說太多,但保不準透了什麼口風。
“寧鴛,我且問你,這些日,你母家……可曾來過什麼書信?”張氏神色正肅,開口略微猶疑。
莊寧鴛心弦一緊,但麵色無波無瀾:“兒媳與伯府每月都有書信來往,前幾日母親剛送來一封,說家裡一切都好,下月大哥哥和大嫂嫂要為小侄女辦百歲宴,屆時會送帖子過府。”
張氏目中略有些失望,但很快掩飾過去:“那確是喜事,到時候我與你一同去,也是許久沒有見過你母親了。”
莊寧鴛斂下眼:“是。”
“對了,過些日子,將有貴客臨門,我們得提前操辦一番。”張氏又說。
“貴客?”
張氏頷首,欲言又止片刻,低聲:“端王府將派人前來,商討……端王殿下與青兒的婚事。”
此言一出,原本提及母家尚且能不動聲色的莊寧鴛都坐不住了,睜大眼:“端王,和三娘的,婚事?”
“母親,那端王爺不是……”
端王年過而立,早有正妃啊!
張氏擺擺手,深歎口氣:“天家貴胄,你公爹雖官階不低,但家中女兒匹配皇子皇孫,側妃之位也不算辱沒了,更何況,端王正妃膝下唯有二女,青兒若是能生下王府長子,何愁富貴榮華。”
莊寧鴛心中大震,覺得麵前的婆母似乎頗為陌生。
往昔,她這婆母是最為疼愛許碧青的,半點委屈也不舍得女兒受,哪怕許碧青已經大了,有時晚間睡不安穩,張氏都會親去女兒床榻邊守著,一守就是一夜。
可如今怎的,要讓年方十七、如花似玉的女兒去嫁與那足可做她父親的宗親王爺?
更何況,還是側妃之位。
雖說側妃能上宗室玉牒,有俸祿,有品階,可再尊貴,頭頂上都有個正妃壓著,且親王側妃並不是隻能有一位,屆時深深王府,後宅風波爭鬥在所難免,以許碧青之驕傲,這等打擊,如何能受得?
“母親,母親三思,”知道自己本不該管這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輪不著她這個寡嫂置喙,但畢竟也與小姑多年情分,莊寧鴛還是開了口,
“三娘性情您是知曉的,此事想讓她點頭,無異於登天之難。”
“端王年歲較三娘大了許多不說,端王封地遠在東南,將來若是端王離京回往封地,三娘再難見您與公爹,豈不心痛傷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