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明亮,處處又點著燈。
楚王的那張麵孔顯得分外明耀。
他生得和皇帝很像,氣質上卻又有明顯的不同。
就單單是那雙丹鳳眼,差彆就大到了極致。
皇帝的麵上很少帶笑,眸色暗沉,幽深得像透不進光的寒潭。
楚王的眼則常是會彎起的,清澈的瞳仁裡倒映月光,仿若雲影無聲掠空。
元慕愣怔了片刻,方才收回視線,她福身輕喚:“楚王殿下。”
負責禮炮的侍從匆忙趕了過來,發覺元慕對麵是楚王時,更是差些要昏過去的。
這可真是要捅天的大疏漏。
但元慕並沒有說什麼,她輕輕拂去肩頭的金色飄帶,緩緩搖了搖頭:“沒事。”
楚王更是直接擺了擺手,淡然道:“都回去吧。”
說完他就帶著元慕離開。
“上回昭儀娘娘給我帶路,”楚王輕聲說道,“這回也該我給你帶路了。”
她仰起頭,眼眸微抬:“有勞殿下了。”
元慕對皇帝這個同胞的弟弟並不熟悉。
她隻知道兩人關係很好,楚王是個有喘疾的混世魔王。
被皇帝偏愛的人,無疑是非常幸福的。
元慕就算是在皇宮住上再多年,也不可能把這裡當成家。
她是個沒有歸屬感的人,細細算下來,待得最長久的地方,應當是元家的那個莊子。
不過後來兵亂大火,早就燒了個一乾二淨。
但楚王就可以做到。
他走在宮道上,穿著明顯不符合禮儀的鮮豔衣袍,像是引著客人的小少爺似的。
今朝尚水德,尚黑,尚六。
就是皇帝的袞服,大多也都是黑色。
可是單這幾回見到楚王,他穿的都是極其明麗的紅衣,就像是個張揚的少年人。
因此在楚王麵前,元慕總有種自己年歲更長的錯覺。
她拎起裙擺,隨著楚王走上拱橋:“你選妃的事,還順利嗎?”
元慕很盼著楚王能改變主意,主動跟皇帝說,不想要崔家的兩個女孩做妾。
但這種事,她作為後妃,不可能參涉其中。
前朝有舊例,元慕的姓氏又格外特殊。
隻是她跟姨娘多時未見,跟妹妹也很久未見。
所以在麵對楚王時,下意識地就生出了少許姐姐般的關懷。
尤其他還是那樣的禮貌客氣,跟傳聞中實在不一樣。
楚王的眉眼懶洋洋的,他拖著腔調:“這種事情都是兄長說了算,我其實不太能做主。”
他閒適地折下一段枯枝,遞給元慕。
聽到楚王的話,元慕有些怔忪。
但接過那截枯枝後,她頓時沒心思再想彆的。
楚王的眼力好,隨手折的一截枯枝,也格外的精致漂亮。
這種隨手贈人物什的習慣,真是像極了那人。
“你宮裡會蒔花弄草的人嗎?”楚王的丹鳳眼盈著光,“可以找人擺弄一下,配上梅花應當瞧著不錯。”
已經到地方了。
說完話後,楚王就抬手離開:“再見,嫂嫂。”
他的衣袍在風中輕飄,就像是乘著紅色的煙霞。
這截枯枝是那樣尋常,但元慕心中卻莫名有些溫暖。
她將枯枝藏進了袖中,然後提裙越過屏風,走進嬪妃們的席位當間。
明日就是千秋節,今天宮城內外就已經十足熱鬨。
或許真是有天命在身。
臨近皇後生辰,連日來呼嘯的冷風,都變得不再呼嘯。
宮燈明亮,無數的命婦已然盛妝出席。
這是一年到頭最重要的節日之一,怎樣慶祝都不為過的。
連久在南宮的太妃們,也都來到了席間。
元慕一路穿過人群,素白的鶴氅襯得她身姿綽約,在月色下仿佛在發光,叫人想不注意到都難。
她很少著盛裝,大部分衣裙都是保守素淨的。
每逢大宴時,才會稍微隆重些。
即便如此,元慕的衣著與眾意欲爭寵的嬪妃相比,還是過分的疏寡了些。
甚至可以說,全靠她的姿容撐著。
德妃冷眼看向她,在元慕路過時哼了一聲:“真是勾欄做派。”
她的聲音不高不低,不會引起太大的注意,卻又剛巧能叫附近的人聽得清晰。
這個詞很臟,全然不像是出自世家貴女口中。
元皇後剛巧過來,聽得一清二楚。
她身邊的崔家姑娘,也微微吃了一驚。
元皇後執掌六宮,並不會容得嬪妃們過分亂來。
尤其元慕是她的親妹妹,打元慕的臉,就是在打她的臉。
可聽到德妃這樣說時,元皇後心底忽然覺得解氣至極。
這兩年來,元慕在做的事,說好聽些,是代替皇後承寵生子,說難聽些,可不就是以色侍人嗎?
元皇後的腳步停住,沒再向前走動。
但聽到那句話後,元慕的神情卻沒有任何變化。
她輕輕地看了德妃一眼。
那樣的目光,平靜得像是在看一泓水。
明明受了辱罵的是元慕,被頓時激起情緒的卻是德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