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先生,你這方子不對!”
說話的是一個麵容清秀的女子,看上去也就十七八的模樣。她左側坐著的是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在中年人的左側則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年男子。
“哦?”那姓劉的老年男子淡淡一笑道:“我這方子怎麼就不對了?病人鼻鳴乾嘔,惡寒發熱,稍感胸悶,我先以附子湯溫陽,再以大承氣湯滌蕩熱法,雖然寒熱互結中焦,再用四逆散協調陰陽即可。”
“是啊,劉兄用藥君臣佐使,已瑧化境。你這孩子,亂說什麼!”
那女子操著一口南京口音,不服氣的辯道:“爹,我沒說錯。那病人好飲酒,除了裡濕還有表濕。廣州多雨潮濕,露吃陵前,裡外夾攻,病濕則必不可免,應當用桂枝去桂加茯苓白術湯。”
“嗯?”姓劉的老年人一愣,呆坐半晌,突然一拍桌子道:“對啊!我怎麼把這事給忘了!”
趙新和於管事聽到這裡,已經知道旁邊這三人好像都是大夫。
慢著!清朝有女大夫嗎?
趙新想到這裡,不禁扭頭看了一下那女子。這一看不要緊,旁邊三人此時都注意到趙新身材高大,看穿著像是個旗人官宦。三人都怕惹事,於是便起身會帳,匆匆離開了。
趙新上午在藥鋪買藥時遭人圍觀多了,此時也不以為意。
吃過午飯,趙新便跟於管事說想去城內的府學西街看一下。他上午買藥材時和人打聽過,城內的書坊都集中在府學西街的幾家書院附近。他想看看有沒有宋版書賣。反正正事都已經辦完了,閒著也是閒著。
話說宋元舊刻到了清代已日漸稀貴,而嗜宋之風到了清代更加風靡。當年呂留良和黃宗羲兩人私交極好,就因為幾套宋版書搞的最後反目成仇。一個罵對方是隻亂喊亂叫的豬,另一個則回罵“悖亂”、“謬學”、“奴顏”......
眼下宋版書什麼價格?品相好的最貴每冊六兩,品相殘破的每冊八錢銀子,就這個價格對於大多數讀書人來說也是極為昂貴。
用糧食打個比方就好理解了。眼下廣州城一石大米是1.6兩銀子,一冊品相完好的宋版書差不多就是六百多斤大米。
這個價格到了趙新這裡連根寒毛都算不上,一套三百六十本的《太平禦覽》要價二百四十兩,拿到另一時空價格翻一萬倍不要太容易。
雖說這年月就算宋版書存量不少,但那也不是路邊的大蘿卜隨便拔。於管事帶著趙新轉了七八家書坊,最後總共也就買到了三套宋版書:《太平禦覽》、《春秋繁露》、《龍龕手鑒》;其他如元版和明版的書籍倒是買了十幾套。
等從書坊出來,於管事見趙新一副意猶未儘的模樣,便提議去高第街轉轉,那裡也有幾家書店。其實到了高第街,就已經離靖海門不遠了。反正隻要離城外近點,蔡家的人心裡就能放鬆些。
高第街主要是賣蘇杭雜貨的,書坊不多,不過價格卻是很親民。這裡除了賣與科舉相關的書籍,還有話本、曆法、黃曆、算術等各類書籍。
趙新轉了一家書店沒什麼收獲,等走到第二家前腳剛邁進門檻,就聽到屋裡傳出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
“這裡竟有杲溪先生的書!快拿給我看看。”
趙新一看,正是中午吃飯時粥鋪裡見過的那個女子,而那兩個中年人卻沒在書坊內。
“這位客官,您想找什麼書?”店夥計一看趙新的穿著,連忙上前招呼。
趙新此時離那女子幾步遠,於是他有些好奇的低聲問那夥計道:“杲溪是誰啊?”
“戴東原。”
趙新眨巴眨巴眼,沒聽說過。
那夥計一看趙新的樣子,心道原來也是個草包,口中卻道:“客官沒看過《勾股割圓記》吧?這可是書坊新出的書。”
“哦,你拿來我看看。”趙新對清代的數學水平很好奇,他知道的那幾個數學家都是鴉片戰爭以後的人物。
過不多時,等趙新從夥計手中接過書,打開一看。
“切~~我當是什麼呢,不就是球麵幾何嗎。”
他這話一出,書坊內的幾個人都驚訝的看了過來,尤其是於管事和那個年輕女子。眾人心說這位看著高高大大的就跟個廝殺漢一樣,竟然也懂算術?
趙新也沒抬頭,拿起下冊打開又看了看,臉上不屑的表情更加明顯,心說這特麼什麼玩意啊!
於管事見狀,上前問道:“王老爺,杲溪先生可是名聞天下的大學者啊。”
“大學者?”趙新冷笑道:“好好的三角函數讓他搞的晦澀難懂,挺簡單的道理寫的跟天書似的,這是打算讓人學還是不讓人學啊?這人純粹是標新立異,投機取巧。”
他一邊說著,一邊打開上冊的一頁,對於管事道:“正切、餘切不用,非要搞一個什麼矩分次矩分出來。圓周三百六十度本來就是西方人傳進來的,他非說古法是三百六十五度有奇,這不胡扯嗎。”
趙新最近一直在北海鎮教炮兵測距,又時不時的和林子平討論地圖測量的事,他現在球麵幾何玩的滾瓜爛熟。
於管事聽的一愣一愣的,他雖然喜歡算術,可這種球麵幾何的學問根本都沒學過。
此時趙新放下書正準備出門,隻聽那年輕女子道:“那依先生所見,勾股當如何割圓呢?”
“啊?”趙新扭頭看著那女子愣住了。“姑娘你不是學醫術的嗎?”
那女子不服氣的道:“醫術是家傳,我其實對算術極有興趣。先生你既然說杲溪先生說錯了,那你說正確的應該是什麼?”
趙新心說我一大老爺們兒跟你一小姑娘扯什麼,他對於管事道:“我們去彆家看看。”
那女子突然攔在門口,大聲道:“不行!今天你要不說清楚,就彆想出去。杲溪先生名滿天下,由不得你敗壞名聲。”
趙新被逗樂了,笑道:“他寫書是不是給人看的?寫錯了還不能說了?姑娘你彆擋著了,我還有事。”
“你要走也行,朝著杲溪先生的書鞠躬道歉。”
“憑什麼啊!”趙新被搞的哭笑不得,這女孩也太軸了。他要不管不顧的出去,雙方就會肢體接觸,這下囉嗦了。
他想了下,對書坊夥計問道:“麻煩你給拿根炭條,拿兩張白紙來。”
等待夥計取紙的功夫,趙新對那女子道:“你就感謝老天爺吧,今兒能讓我給你上一課。話又說回來,我要是講完了你不明白,總不會還賴著門不讓我走吧?”
那女子臉色一紅,啐了一口道:“呸!誰要賴著你了。你講的明白,我,我自然不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