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那些想當炮兵的,更是要進修幾何代數才行,基礎薪水就比普通士兵高出一倍。
那位已經投靠的前清軍炮營協領李彥升,一門心思非要進北海軍的炮兵部隊,所以這一年來他一直在苦學數學。三十多歲的人了,從基礎學起,也真夠難為他的。
沒辦法,不懂三角函數,連炮兵計算盤都看不懂,更彆說觀瞄了。
江藩聽了趙新的介紹,不由張大了嘴巴,久久都合不攏。連種地都要求讀書識字,這簡直是匪夷所思!
不過在聽了這麼多後,他抓住了一個核心問題,就是北海鎮教的都是實用之學,跟儒家學問半點沒關係。
就跟那天段玉裁問的一樣,禮法何在?綱常何在?人心何在?
要是按趙新這麼搞下去,以後做官隻需要識字,懂算術即可,最重要的“德化”卻沒了。想到這裡,江藩的心情越發沉重,長此以往,道統可真要危險了。
他沉默了片刻,開口道:“聖人雲,博施於民而能濟眾,堯、舜其猶病諸。趙王此舉,亙古未有之舉也。然《道經》有雲,人心之危,道心之微。危微之幾,惟明君子而後能知之。”
趙新聽了微笑道:“於答是也何有?”
江藩聽了這話,也是微笑,點頭道:“儒者一以貫萬,而異端一以廢百。”
“哦?”
“夫古昔聖王所以繼天立極而君師萬民者,不徒在乎治法之明備,而在乎心法道法之精微也。”
“內聖外王?”
江藩點頭道:“儒者,撰為講義,闡發義理,禪益政治。以聖賢作君作師,萬世道統之傳,即萬世治統之所係也。”
趙新搖頭道:“但儒者能造子彈嗎?能修鐵路嗎?江先生,經濟民生、保衛國家,光靠四書五經可不行,時代變了。”
江藩不甘心道:“古今所言學問者,莫不曰帝王之學與儒生異,藩以為不然。經可以明道,史可以徵事,二者相為表裡,而後郵隆可期。”
趙新點頭讚許道:“這話有理,搞政治的人,讀經讀史還是必不可缺的。”
江藩道:“夫溺於技藝,滯於章句,雖儒生非所尚也。若夫窮性命之源,研精微之歸,究六經之指,周當世之務,則豈特儒者之所用心?所謂恭默以思者,性命之源,精微之歸也。監而罔衍者,當世之也。”
趙新拍了拍桌案,嗬嗬一笑道:“先生的意思是讓我近不敢背於程朱,遠不敢違於孔孟?”
江藩目視趙新道:“帝王之治本於心,帝王之心主於敬。”
兩人一來一去,一問一答,聽的門外站著的阿妙和尹兵衛一頭霧水,如聞天書。
實際上江藩和趙新說的,就是爭儒家在將來的地位。
一開始江藩讚揚趙新,說你的措施廣布於治下百姓,所有人都能享受到利益和好處,這是當年連堯、舜都沒有做到的。其意隱含當年孔子教導子貢所說的“必也聖乎”,恭維趙新是聖人。
然而江藩接下來的話才是核心。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出自《道德經》,後麵還有八個字:“惟精惟一,允執厥中。”
可彆小看這四句話。上下五千年,從最早堯把帝位傳給舜的時候起,這十六字就代表了華夏文明的火種;諄諄囑咐,代代相傳,幾乎所有的典籍學問都是圍繞這十六個字在闡述。
江藩的意思是說,人心是變化莫測的,而道心中正入微。行事貴在求精專一,治世貴在遵守中道。這種變化上的微妙和道心的細微之處,隻有君子才能體會。換言之,隻有掌握儒家學問的士人才有這個本領。
趙新的回答則是用的孟子的話,“於答是也何有”語出《孟子告子章句下》,意思是回答這個這有什麼難的?
其實關鍵不在這句,而是原文中後麵的話,也就是“不揣其本而齊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樓”。原來你江子屏是在說我不去揣摩根本的東西,而是隻搞末端枝節。
江藩說儒家的學問一通百通,可為所有學問的綱領;不求本而一味地追尋末端枝節,就是異端。古代聖賢君主之所以精神傳萬代,聖名不朽,不光是因為他們有著細密的治理方法和政策,而是他們遵循道統。
趙新說你是在講“內聖外王”的道理嗎?可時代不一樣了,北海鎮的事物不是儒學能解決的,我總不能靠四書五經去攀科技樹吧?
江藩不甘心,辯解說儒家士人著書立說,研究學問,目的是闡明什麼是精微的道,這對政治是絕對有幫助的。沒有了萬世的道統,也就談不上治統,二者互為表裡。
簡單說就是沒有天下的士子來認同、來背書,你趙新的統治就是無根之萍,即便得了天下也是一樣。
他接著說真正儒者一樣不會沉迷於典章八股,搞那些華麗辭藻。研究聖人的精微之處,真誠地保持惟精惟一之道,以經史來驗證為政得失。
趙新對這點表示同意,不管什麼時候,搞政治的人一定要多看曆史書,看看經學典籍。不過他直言,你江藩的意思是不是讓我要重用儒者,在學校教育裡推行以儒家學問為主的教育?
江藩一錘定音,說帝王政治的本質就是講平衡,要有一顆“允執厥中”的心;而平衡的本質就是以道統為師,在儒家學問中尋求答案。
《乾隆四十八年》無錯章節將持續在搜更新,站內無任何廣告,還請大家收藏和推薦搜!
喜歡乾隆四十八年請大家收藏:(乾隆四十八年搜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