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新到達奇台的第二天,又馬不停蹄的和西線司令部所屬營以上的軍官進行了分彆談話。除了哈密地區離得較遠沒讓來,駐紮在天山以北的北海軍各部主官悉數到場。
“趙王殿下”的到來自然是讓西線部隊從上到下倍感振奮的,所有來見他的主官們無不是表情激動,兩眼飽含熱淚,就跟範統說的“抬頭望見北鬥星”一樣。要不是北海軍有著嚴格的紀律,備不住某些人真會喊出“趙王萬歲”表忠心。
這中間有多少人是真心,有多少人帶有表演成分,趙新就算不通過應用心理學分析動作表情,也是“茶壺煮餃子——心中有數”。他這些年對北海軍的內部控製時刻都不敢放鬆,“金牌小密探”不光在民間有,軍隊裡也有。
隨著這些年的南征北戰,包括趙新自己和北海軍內部一些人有意和無意的舉動,已經將他塑造成了北海軍乃至北海鎮的魂,於是政治人物神格化的諸多特征也隨之產生。說的好聽叫“天降聖王,秉承天命”,換言之就是“不是人”。
在如今的北海鎮治下,除了祖宗、灶王爺和其他神靈,幾乎家家都供著“趙王爺”的牌位。雖然陳青鬆和於德利等人曾多次就此事下達命令,要求禁止供奉活人牌位,奈何北海鎮從上到下的官僚體係就是來自於感恩戴德的流民;尤其是早期的很多人都見識過趙新如何施展“神通”,於是大家雖然口頭應承,背地拒不執行。
中國古代曆史的經驗告訴後人,赤裸裸的暴力統治從來都是短命的,權力的合法性問題對每一個新興統治階層都是必須要麵對的問題。
可權力從來都是不平等的,所以用理性化和邏輯化的論證很難說明合法性。也就是說,以趙新為首的29人憑什麼能控製上百萬人口的北海鎮?
先進的工農業技術和武力?嗬嗬!
沒有堅實的國民心理和普遍提升的文化素質這一基礎,也就是“草民”變為“國民”之前,希翼去建立一個民主製度的政治形式就是空中樓閣。在這一點上,於德利看的最清楚。
雖然趙新他們在九年的時間裡做了很多開民智的工作,北海鎮也產生了一大批近代國家所需要的“市民階層”,可畢竟時間太短,而且相較於滿清治下的那百分之九十的農業人口隻是少數。所以從百姓的心理定勢來說,權力必須要與神靈的意誌結合,才能讓他們產生自覺服從的意識。
沒轍,這片土地上有著深厚的民族文化心理基礎和宗教崇拜意識,當舊有的偶像開始沒落,對新偶像的崇拜也必然產生。這根本不是什麼鐵腕政令能改變的,隻能通過對一兩代乃至數代人的教育才可以。
在中國古代的傳統政治裡,一直存在著將統治者神格化的傾向。而一個被神格化的統治者一旦走上權力的祭壇,往往就會在獨裁化的道路上一路狂奔,要是再有野心家的推動,那就是人擋殺人,佛擋殺佛。當這種僅以道德作為約束的權力惡性發作,就會釀成沉痛的政治和社會災難。
作為一個普通人能成就如此基業,趙新要說不得意那是不可能的,畢竟這廝來十八世紀的初衷隻是為了挖金子。可得意之餘,他也會在夜晚躺在床上焦慮,既害怕喪失對北海鎮的控製,又擔心自己會從屠龍者變成惡龍。
實際上趙新自己很清楚,他最大的敵人從來都不是滿清,也不是關內的廣大縉紳地主,而是他自己不斷膨脹的欲望.
東泉大廟和靖遠城外北海軍軍營內不同尋常的動靜,很快就引起了某些有心人的注意。畢竟趙新來的那天正逢大集,而範統為了接他而搞出的場麵也實在有點大。
趙新抵達靖遠城第三日,空中烏雲密布,大片大片的烏雲積聚在雪峰頂上。到了中午,狂風混雜著鋪天蓋地的雪花,呼嘯著在天山北麓肆意席卷,像極了一群群被毀了巢穴的馬蜂,到處亂竄。片片灰雲,象離群的狼息似的,迷失了方向,飄忽不定。
黃昏時分,在奇台通往烏嚕木齊的一條人跡罕至的山道上,一個騎著匹棕馬的人正頂風冒雪的向西而行。他身穿一件半新不舊的土布祫袢,外罩一件羊皮襖,戴著頂半新不舊的狐皮帽子,腳上蹬了雙開了口的皮靴。
當他來到一處叉路口,狠狠地扯了一下馬嚼子,讓馬停住腳步,隨後警惕的向四周眯望。而經過長途跋涉的馬此時也猛的豎直兩隻短耳,閃動著晶亮的黑眼睛,甩著嚼子,抬起前蹄,輕聲的嘶鳴起來。馬掌踩在碎石上,發出清脆的響聲,濺起點點火星。
馬的這個舉動,使騎馬人有些不快,甚至有些驚慌。他雙手狠狠地扯了一下嚼子,把皮靴緊緊踩在鐙上,猛地從馬鞍上欠起身子,把皮帽往後掀了掀,不安的向四麵觀察。但見暮色蒼茫中黑影幢幢,遠處還不時傳來一陣陣狼嚎。透過稠密而黑魅的樹叢,如同螢火一般的光亮在西北方時隱時現,忽明忽暗。
馬的惶恐是因為覺察到有狼,可騎馬人對狼不感興趣,他相信自己已經準確無誤地來到了輯懷城附近。隻要過了此處,再走四十裡就是烏嚕木齊。
騎馬者喘了口粗氣,翻身下馬。此時天色未暗,他找了個背風的山坳,把馬韁拴在石頭上,隨後在四周撿了些半乾的枯草和許多枯樹枝,好不容易才把火升了起來。潮濕的樹枝因為燃燒不充分,冒起了一道濃煙,不過因為此地偏僻,再加上大雪,外人也很難注意。
他從衣襟裡掏出煙袋,裝了一袋煙,點燃後狠勁的抽了幾口。等抽的心滿意足,便把煙袋鍋在地上的一塊碎石上敲了幾下,幾顆火星隨風亂舞,轉眼即逝。
騎馬者將煙袋收好,仔細聽了聽周圍的動靜,思量了片刻,走到馬的跟前,從鞍子後取下了一卷厚氈毯和一個織有地毯圖案的大褡褳,在火堆旁尋了個背風處放好;等他從褡褳取出幾把豆子喂過馬,這才卷著毯子靠著褡褳進入了夢鄉。
他睡的一點也不踏實,時不時就會從夢中驚醒,夢裡全是北海軍攻打會寧城時的場麵。也不知過了多久,驚醒了幾次,當取暖的篝火就快熄滅時,騎馬者決定不再睡了。
此時天上的雪已經小了很多,他抓起一把雪揉了揉臉,又抽了一袋煙,又用豆子喂過馬,隨後便開始換衣服。
他先脫下羊皮襖和祫拌,又把皮帽卷在祫拌裡,放在一旁,接著就從褡褳裡取出一頂黑色帶護耳麵罩的頭盔、一副白色鑲有紅邊的圓領對襟棉甲、一件披風和鐵網靴,一一穿戴完畢。之後他又從褡褳裡取出一把雁翎刀和一把外麵裹著布的火繩短銃,先是將刀掛在腰間,又仔細檢查了一下火銃放進馬鞍前的袋子裡。
等做完這一切,他把換下的衣服放好,把褡褳和氈毯放上馬背,才又騎上了馬。
馬從小路穿過一片雜草和灌木,拐入了驛道。經過兩個時辰的疾馳之後,天光也已放亮,隻見不遠處一座綿延數裡、高達兩丈多的土黃色城牆橫亙在烏嚕木齊河的西岸,鞏寧城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