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台吉厄默特此時已經和家人做完晌禮,因為心事重重,午飯都沒吃,正打算睡個午覺,就聽院門一響,負責看管他的北海軍軍官走了進來,站在院子裡大聲道:“大台吉,我們副旅長到了,在公事廳要見你,請吧!”
厄默特心中一驚,知道今天很可能是來攤牌的,於是向一臉驚恐的老婆小妾和幾個兒女囑咐了幾句,又換了身會客的衣裳,這才在大兒子和管家的陪同下走出後院。令他感到肝兒顫的是,今天台吉府裡的北海軍明顯比往常多出一倍不止,等他來到公事廳門外,這裡更是站著數十名持槍的北海軍,一個個身形挺拔,目不斜視,一派肅殺之氣。
厄默特壓製著心中突突的狂跳,深呼吸了兩口,讓管家在門口等候,推門邁步進屋,誰知一進去父子二人頓時就愣住了。
隻見公事廳當中擺著一張方桌,上麵放滿了各色回疆菜饌,白氣蒸騰中,可見香氣撲鼻色澤黃亮的烤乳羊、鋪滿了乾果的抓飯、金黃色的烤饢、馬鞍形的帕爾木丁(類似烤包子)、哈密瓜乾。而在主位上,坐著一名身穿軍裝,露著鋥光瓦亮大禿瓢的人,正是之前見過多次的巴彥。
父子二人右手撫左胸,躬身道:“下官拜見巴彥旅長。艾沙拉姆,艾裡庫姆!”
“艾裡克姆,艾裡庫姆!”巴彥微笑起身相迎,一旁站著的兩名士兵拉開座位,巴彥還親自給父子二人斟茶,請二人坐,口中道:“大台吉坐下說話吧,咱們雖然好久不見,卻也打過多次交道,不必鬨客氣。”
“這”
“這是我們劉司令讓我準備的。他說上次來哈密,承蒙大台吉熱情款待。眼下他在天山北事務繁多,脫不開身,就由我替他聊表謝意。”
厄默特父子滿臉狐疑,盯著巴彥的臉斜簽著屁股坐了。巴彥端起酒壺,給父子二人斟滿了溫熱的馬奶酒,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著起身道:“來,我先敬大台吉一杯。來哈密這些日子,承蒙大台吉關照。最近出了些不愉快的事,委屈了您父子。請!”
彆看回教有不飲酒的戒條,可哈密的維族人卻是喝酒的,特彆是用吐魯番的葡萄釀製的葡萄酒,從回鶻王國時代便馳名天下。此外像馬奶酒從宋代就開始流行,到了元代又有了用糧食釀製的蒸餾酒。
一杯酒戰戰兢兢的喝完,巴彥扯東扯西說著不涼不熱的套話,先說天氣又問身體,反正就是不提正事。厄默特心懷鬼胎,見他絕口不提“改土歸流”的事,心裡不免有些發急,便朝對麵的大兒子使了個眼色。
厄默特的大兒子也是台吉,按照回王府的世襲製度,他以後就是大台吉。看到老爹打眼色,於是便借著巴彥斟酒的空檔兒,試探著問道:“還請巴旅長告訴下官,回王府和台吉府外的兵何時撤走,還我父子家人以自由?”
“快了快了,今天就撤。”巴彥不由分說的又端起了杯子,父子二人無奈,隻得陪他又飲了一杯。
兩大杯馬奶酒下肚,熱乎乎的酒氣順著小腹向上蒸騰,令厄默特父子一時間有些醺醺然,心神不由鬆弛下來。看到巴彥還要倒酒,厄默特連忙推辭道:“實在不能再喝了。”
正說著,一名軍官推門進來,走到近前對巴彥輕聲道:“旅長,時候差不多了,參謀長派人來問了。”
“知道了。”巴彥點頭站起身來,臉上已經沒了笑容,語氣冰冷的道:“大台吉,小台吉,醜話我都說過了,可事情還是鬨到了這個份上,有些事我就不得不辦了。”
厄默特父子這才知大事不妙,嚇得麵如土色,愣坐在椅上一動不動。而在他們身後,四名膀大腰圓的北海軍已經將他們的肩膀按住。
巴彥從上衣兜裡取出一張對折的紙,打開後念道:“北海軍西線司令部令,厄默特身為回王府管事大台吉,知法犯法!庇護殺人凶手沙克紮帕爾,陰結滿清巴裡坤領隊大臣和升額,調遣回王府護衛騎兵,潛入天山北麓,殺害我軍官兵七人,人證物證俱在,現批準將其逮捕,押送回西線司令部予以審訊定罪!”
巴彥念完,將逮捕令放到厄默特麵前,沉聲道:“大台吉,踏踏實實的去,你家裡的人隻要不鬨,我們是不會難為他們的——來!”
“到!”
“把他們倆捆起來帶走!”
話音未落,兩人身後的士兵們已經開始動手。他們將父子二人雙臂用力向後一背,掏出捆紮帶就朝手腕上套。
厄默特父子胳膊吃痛,終於反應過來,不約而同的掙紮著大叫道:“我是回王的叔叔(堂兄)!是世襲的台吉!你們不能抓我!”
然而幾名北海軍捆完手還不算,接著又捆腳,然後掏出準備好的膠帶封住父子二人的嘴,最後還給他們罩上了一個黑色的頭套。當一切準備妥當,就由兩人一組,在腋下一架,腳不沾地的就抬出了公事廳。等出了府門,直接塞入早就等候多時的馬車裡。
父子二人雖有心掙紮,奈何押送的兩名北海軍用膝蓋死死抵住他們的後背和大腿,根本動彈不得,隻能聽著身下的車輪轔轔滾動。
之後馬車在數十名騎兵的護送下,很快便出了回城,直奔天山盤道的方向而去。
同樣的場景,在哈密回城各處被北海軍控製的地點幾乎在同時上演。
都統、副都統、佐領、驍騎校、五品典儀、六品典儀、烏其伯克,處置他們的手法都跟厄默特父子一樣,綁完了迅速帶走,塞進用藍布遮擋的馬車裡,立即出城,送往靖遠、古城等地集中看押。
回王府的議事廳內,穿著一身筆挺軍裝的江藩語氣冰冷的對廳內坐著的中年人道:“時候不早了,還請‘王爺’不要拖延時間,馬車都在外麵等著呢!”
麵色異常蒼白的額爾德錫爾,全身荏弱無力的癱坐在椅子上,氣顫聲弱的道:“江大人,本王從無抗拒趙王天兵之心啊!”
“此言差矣!本官臨來之前,劉司令特意言明,回王祖上抗擊準噶爾、平定大小和卓叛亂和烏什事變,於國家是有大功的!雖然之前效忠滿清,但那算不得什麼!不過王爺如今既已效忠趙王,那就要跟喀爾喀各盟旗王公一樣,去北海鎮朝覲未來的天子!王爺現在才啟程已經是晚了,屆時諸位喀爾喀客人都到了,單讓趙王等著王爺一人,實在是大有不妥。”
江藩搖頭說著。他這番話還真不是亂說,趙新前天發來電報,告訴了劉勝、範統該如何處置回王一家和一眾權貴。
斬草除根?實在沒必要,北海鎮地盤這麼大,隨便找幾個犄角旮旯分開安置,他們這輩子都回不去。趙新的意思是先把人都送去北海鎮,除了回王一家將會被監視居住,其他人可以送往婆羅洲跟幾個土著蘇丹作伴去。畢竟大家信仰都一樣嘛!
額爾德錫爾顫聲道:“江大人,既是朝覲天子,豈能如此倉促。小臣總要準備特產貢品,再請掌教大阿訇占卜擇定出發日期。”
江藩朝東方一拱手,道:“特產什麼的就不必了,趙王殿下看重的是心意。至於占卜擇日更是不必,本官學《易》多年,占卜之道略懂一二。須知今日便是黃道吉日,諸事皆宜,百無禁忌!”
額爾德錫爾都快哭了,這明擺著就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他心裡很清楚,自己今天隻要離開回王府,今生就再也回不來了。想到議事廳外站著的數十名彪悍的北海軍,他忍不住哀歎一聲,涕淚長流。
最後他懇請江藩,在幾位子侄中擇選一家,前往阿勒同勒克村居住,以守護家族墓地。這種事江藩也不好拒絕,稍作沉吟便同意了。
兩個小時後,載有回王一家和部分行李的八輛馬車在兩百多名騎兵的護送下,快速駛出了哈密回城。
自第一代回王額貝都拉脫離準噶爾汗國,上書康熙依附,懇請移屯肅州,被封為“劄薩克一等達爾罕”,曆經郭帕白克、額敏、玉素甫、伊薩克、額爾德錫爾共六代,時間長達九十七年。所謂“王宮台榭舊繁華”,百年滄桑,不過如此。
公平的說,有清一代在天山南北實行的“軍政合一”的多元政治體製,在國力強盛、吏治清明時,固然可以維持邊疆社會穩定。但由於實行嚴格的民族隔離政策,以及采用了“因俗而治”的手段,造成了基層社會長期的落後、封閉、愚昧,漸漸與中華文明疏遠,形成具有***文明的社會區域,使得晚清的新疆在曆史文化上易受外來思想的左右,變亂頻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