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李時帶進來的印第安人自然就是那位嘟嘟酋長了。
一進會議室,他先是用了幾秒鐘適應了屋內的光線,隨即便用好奇的目光打量四周。
這位酋長今年四十出頭,有著一副闊臉盤和塌鼻梁,麵部扁平,一雙黑色的小眼睛骨碌碌轉個不停。寬闊的胸膛和肌肉發達的四肢讓他整個人看上去充滿了爆發力,很顯然,長年累月奔行於山林海岸間的生活,讓他的身體就算到了中年也相當結實。
雖然他臉上畫的戰鬥花紋顯得猙獰可怕,可隻要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在那飽經風霜的麵容上看不到一絲凶悍,反而是一種安詳、一種看似漠然的鎮靜,這也是很多印第安人在精神放鬆時常有的神態。
嘟嘟很快就看到了魯奇,他嘴角上翹,衝對方點了點頭,魯奇也微笑著頷首還禮。之後,他將目光轉向了西班牙使團,雖然臉上神色不變,可搭在腰間貝殼珠串腰帶上的雙手卻抬了起來,隨後雙臂交叉抱在胸前,看上去很是威嚴。
李時對嘟嘟說了句佩紐蒂語,指著一張黑色的弓形椅請他坐下。嘟嘟點點頭,不管不顧的抬屁股就坐;然而他剛一坐下,立刻就被舒適綿軟的感覺所吸引。他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仿牛皮的扶手和靠背,心中已經開始盤算,這玩意挺不錯的哎,不知道得要多少張皮子才能換一個?
“我來給諸位介紹一下,這位,就是本地海岸米沃克人部落的酋長,魚鷹。”趙新介紹完,這才道:“在回答主教閣下的問題之前,我想先問迪茲修士一個問題。”
“我?”坐在最靠邊的迪茲修士愣了一下,麵帶困惑的道:“閣下想問什麼?”
原本迪茲修士作為翻譯,是應該坐在主教身邊的,然而趙新的出現令雙方交流不再是問題,所以可憐的修士就被邊緣化了。
趙新道:“我知道您曾在澳門逗留了好幾年,學了一口相當不錯的廣東官話,所以我相信您對如今的中國也會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是的,我曾向澳門的教徒和商人學習過。不過可惜的是,由於清帝國的法律,我和我的同僚始終無法進入內陸。”
“就像西班牙帝國是一個由卡斯蒂利亞人、加泰羅尼亞人、加利西亞人、巴斯克人等多個民族組成的國家,如今的中國同樣是一個由諸多民族構成的多民族國家,細算的話有六十個。迪茲修士,我這麼說你沒意見吧?”
迪茲修士想了想道:“閣下說的大致沒錯。至於貴國是不是有六十個民族,很抱歉,我還真不清楚。”
趙新點點頭,繼續道:“一百五十年前,來自意大利的耶穌會修士馬爾蒂諾.馬爾蒂尼在他的著作中,將來自長城以北入侵中國內陸的少數民族統稱為‘韃靼人’。我想告訴諸位的是,所謂的‘韃靼人’,其實是由多個民族組成的,其中包括了滿人、蒙古人、赫哲人、鄂倫春人、鄂溫克人、達斡爾人、錫伯人......”
聽著趙新布拉布拉的長篇大論,在座的西班牙人臉上都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尤其是他用法語講完後還要用漢語複述一遍,更是讓他們覺得對方的目的是為了拖延時間,要挾己方作出讓步。
“劉先生,主教閣下質疑您為什麼要把印第安人叫來,你卻跟我們說什麼韃靼人。您到底想說什麼?”
說話的是博納維亞上尉,自從他剛才在外麵被趙新懟過一次,怎麼看都覺得這個大胡子不順眼。
“嗬嗬~~”趙新眯著眼瞟了對方一眼,心說這可是你自找的,隨即便道:“上尉,您這樣很不禮貌。難道沒有人告訴你,身為失敗者,就要有失敗者的自覺嗎?當一個人失掉自覺,就容易失掉人格。”
博納維亞上尉被氣的臉色發青,一腔子血都往腦門上湧。接連兩次遭受趙新的嘲諷,讓他再也顧不得眼下是什麼場合,他當即抓起之前摘下的白手套,抬手就要往趙新臉上扔。
以上帝和國王的名義,我要跟你決鬥!
然而他的右手剛抬起來,身旁突然伸過來一隻大手,猛的將其按了下去。博納維亞一看,竟然是加州州長德阿裡拉加。
“請注意您的身份和使命。”德阿裡拉加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提醒著身邊的同僚。隨後他又對趙新道:“閣下,我想提醒您,今天我們進行的是關於聖弗朗西斯科問題的談判,而不是什麼韃靼人,我請您立刻回到正題上。”
“沒問題,德阿裡拉加先生。不過我這不是在回答主教閣下之前的疑問麼?”
佩拉爾塔大主教連忙接話道:“劉先生,感謝您給我和使團諸位普及了貴國的民族和曆史。不過這跟我之前的問題毫無關係。”
“不。主教閣下,這非常有關係!”趙新轉頭看了一眼一臉淡然的嘟嘟酋長,隨後又掃視了西班牙使團眾人,鏗鏘有力的說道:“我之所以說這麼多,是因為本地的米沃克族和奧隆族原住民,就是被你們稱為‘韃靼人’的滿人後裔!所以,我方這次來到這裡,是應我國僑民所請,拯救同胞人民於水火。”
此言一出,對麵的西班牙人集體嘩然。尤其是佩拉爾塔大主教和迪茲修士,更是錯愕莫名。他們看向渾身塗的如同花瓜一樣的嘟嘟,心說怎麼可能!
而在長條桌另一邊,當趙新將自己的表述用中文說完,除了提前預知的魯奇和李時,幾名軍官也都愣了,隨後齊刷刷的轉頭看向嘟嘟酋長。
這麼多道目光同時落在自己身上,嘟嘟也有些不自在,不過他臉上的花紋很好的掩飾了不安。
好吧,在另一時空一直有種說法,說印第安人是殷商後裔。這一切源於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一名美國學者的猜想,隨後就被一些中國學者從語言、習俗、文字,甚至還用部分河南人那僅有8%的“q型Y染色體”來竭力證明。
然而不是所有牛奶都叫特侖蘇,也不是所有黃皮膚、黑頭發、黑眼睛的都是河南人後裔。
隨著分子人類學在20世紀90年代興起,研究者發現,美洲大陸的第一批移民在大約2.5萬到1萬年前來到美洲,構成了如今印第安人的主流。從基因標記上說,他們都源於一個先祖m45;大約四萬年前,中亞出生了一個男孩,他身上就攜帶著m45。
要說真和東北亞有關係的,隻有在一萬年前第二批攜帶著c3基因標記的移民。他們從西伯利亞出發,經白令海峽到達美洲,主要分布於北美大陸北部的西海岸地區,從未出現在南美洲。
而在東北亞地區帶有Y染色體單倍群c3的最多的人群就是通古斯族群,比如滿族、達斡爾、赫哲、鄂倫春、鄂溫克、費雅喀。
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趙新說米沃克人和滿人有關係,真沒胡謅。至於他為什麼隻強調滿人而不是其他民族,是因為這個時代滿族在關外的文化特征最明顯,其他民族已經基本上被同化,大家有著共同的語言、文字和宗教。
換句話說,就算編造出一個曆史,那也隻能用滿文編。
會議室內的空氣在這一瞬間如同陷入了凝固,變得針落可聞。眾人耳中除了外麵訓練場上傳來的呼喊,還有就是趙新咕嘟咕嘟的喝水聲。
“簡直太荒唐了!閣下編造這種說辭不覺得可笑嗎?”說話的是德阿裡拉加。身為行省總督任命的上加利福尼亞州州長,北海鎮占據金門,受影響最大的就是他。
他能想象,中國人今天說跟米沃克印第安人有關係,明天就能說跟奧隆人有關係;之後就是溫頓人、邁杜人、約庫茨人、欽西人、肖肖尼人。
這特麼也太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