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帥,呂文頤到了。”
高長壽轉頭看了一眼還沒被搬出去的範天順的屍體,沒來得及開口,已聽到了外麵傳來的大哭聲。
“罪人呂文頤,拜見大帥……罪人誠心歸順,請大帥饒命……”
隻見一個穿著絲製中衣的年輕男子已擠過降臣的隊伍,跪倒,雙手覆額抵在地上,隻有屁股舉得老高,顯得非常虔誠。
“起來吧。”高長壽道:“你等歸附之後如何授官,還需待朝廷考校。但我提醒你等一句,若還有屍位素餐,甚至於欺淩百姓者,休怪王法無情。”
“不敢,罪人一定不敢。”呂師頤起身後連忙賠笑,顯出卑躬屈膝之態。
此時又有士卒匆匆趕來,將一封信交在高長壽手裡。
“大帥,發現一個船夫想偷偷撐船離開襄陽,我們在他身上搜出了這封信。”
高長壽接過那封信,隻見是寫往九江的,封上寫著“次兄文夔親啟”,字不好,也不算太難看。
再看信上內容,卻是痛陳李瑕之苛刻、欲抄沒呂氏之財產,追究呂氏子弟過往之劣跡,提醒呂文夔不論是投降還是反抗,先得想辦法把家財藏匿起來。
末了,還提到了潯陽橋附近一戶人家,讓呂文夔將其處置清楚,莫讓對方“捅出婁子”。
一封信看罷,高長壽先是看了呂文煥一眼,隻見呂文煥麵無表情,像是並不清楚這信上的內容。
再看呂師頤,已抖得和篩子一樣。
高長壽上前,伸手按住呂師頤的背,將他推到呂文煥麵前。
“寫這封信,便沒想過有可能會被我截得?”
呂師頤嚇得尿了褲子,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
他從小就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要什麼都是輕易得到,哪有想過這些。
高長壽又問道:“能犯這種疏漏,是有人陷害你?”
呂師頤一愣,倒沒想到還能這樣解釋,連忙道:“我是冤枉的……”
呂文煥一聽,暗自搖頭,心道呂師頤慌不擇言,一遇事就這般胡亂攀咬,怕是保不了了。
高長壽拍了拍呂師頤的背,道:“我理解你,家中富貴、日子過得好,自然是舍不得丟了。但這世道得變一變了,不然我南征為何?”
“我……”
呂文頤亂了陣腳,連如何狡辯也不知道,隻會哇哇大哭,道:“大帥,我冤枉啊!”
“押下去查!”
“大帥,饒命,饒了我這遭吧。”呂師頤重新跪倒在地,哭喊道:“叔父,救我,救我……”
此時牛富正與王福搬著範天順的屍體出來,恰碰到兩個士卒在拖著呂師頤出去。
牛富低頭看了眼範天順那張至死猶堅毅的臉,再看呂師頤那涕淚橫流的窩囊樣子,隻覺對比未免太過強烈。
他忽然明白過來,對與錯,不在於降或不降,而在於心中是否有“義”。
範天順心中所為的大義是忠誠、名節,於是殉了趙宋社稷。
而心中無大義者,朝廷自會有辦法一一甄彆,呂師頤便是今日未露馬腳,早晚也逃不過。
最後能走到一起的,往往都是誌同道合之人。
天下已分裂了太久,當有人振臂高呼,讓誌在收複河山者看到了希望,那自然是江河入海,彙聚到一處。
……
硯山上的一抔黃土蓋住了範天順的屍體。
漢江邊的一根長杆掛起了呂師頤的頭顱。
襄樊的宋軍則要重新被整編,很大一部分會被遣散,解甲歸田,唯有青壯被編為水師。
因為呂文煥為了守襄樊,征用了太多的民夫。接下來的南征,高長壽卻沒有供應太多兵力的錢糧、船隻。
數十年的戰亂下來,天下更需要的是休養生息。
三月初三,呂文煥攜子弟部將踏上了北上麵君的路途時,漢江上已不見烽火、戰事。
踏上漢江北岸,抬眼望去,遠處的田地裡到處都是耕耘正忙的農夫。
“開船喲!”
忽然聽到遠處傳來了歌聲。
呂文煥轉頭看去,隻見漢江上漁舟點點。
“開船喲!”
“漢水白離離,月落山黑時。堤頭石不平,走馬誰家兒。”
“農住襄門西,而在漢水北。浮橋不著纜,郎詎得農識……”
這是久違的漁歌。呂文煥鎮守襄陽多年,一共也未聽到過幾次。
今日聽了,他便覺得不論世人怎麼看他做的選擇,至少他問心無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