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悠悠歎息道:“兄長還留著他們有用。既然有用,就容他們多活一陣吧。”
老仆無奈搖頭,隨即又道:“主人對此女確實與眾不同,今日說了這麼多……”
“有緣之人,一吐胸中塊壘而已。這位娘子戴著帷帽,顯然也是不願讓人知道身份。”
老仆似乎想到了什麼,臉色有些凝重:“這是景明坊的後街。景明坊最近有些亂,到處都是武德司的探子。”
“你擔心她是武德司要找的人?”
白衣男子幽幽的問道,說中了他的心事。老仆試探的問道:“下次若是再見這小娘子,要不要派人跟著?”
“那邊的烏煙瘴氣,我也懶得管……況且如果她真的是,你派人跟著,隻不過是白送性命而已;若她不是,卻是平白疑人,壞了我倆的交情。”
白衣男子似乎有些疲倦,“我們回去吧。”
他輕輕拂袖,桌上的燭光就此熄滅。老仆推著他的輪椅離開,茶館陷入了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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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經深了,逢春卻還在街上遊蕩:她不知道該去哪。
大周朝跟前朝不一樣的是:它並沒有宵禁。所以逢春失魂落魄的走在街頭,也沒有人上前來阻攔責問。
她心亂如麻:想哭卻哭不出來,想要罵人也一時不知道該罵誰。
她遊蕩的地點是州橋夜市,位於洛河與禦街的交彙處以南,朱雀門外。這裡是家禽、野味、水產的集中銷售地。
逢春作為酒館的廚娘,一向是親自來州橋夜市采購食材的。酒館的規模並不大,也並不經常滿座,需要的食材並不多,所以逢春一人雇一輛車就能完成。
然而此時,她徘徊在這,卻並不是為了采購食材,而是因為三日前,她在這裡遇見了親生父母。
那時她正在驗看羊羔肉,就有一對滿麵愁苦的夫妻撲上來抱住了她,頓時便是嚎啕大哭。
市場上的人都在圍觀,逢春從記憶中尋找出爹娘的麵容輪廓,和眼前之人逐漸重合,她心中慌亂,把兩人拉到一旁說話。
爹娘哭完之後拉著她的手不放,說當年賣她是迫不得已,之後以淚洗麵日日思念,如今一家老小終於團圓了。
逢春心頭也是酸澀難當,禁不住落下淚來。
親人相認的溫情過後,逢春稍微恢複了點冷靜,問起爹娘為何知道她在這?她爹娘說有同鄉在這裡賣魚,偶然見到她認了出來:逢春長得跟她娘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
逢春拿出隨身帶的一袋銅錢遞給爹娘,她爹卻不要。
不僅不要,還說了一句讓逢春直冒冷汗的話:“你在外頭也不容易,俺們不要你的錢。可是俺知道,當初你是被賣到南麵唐國的大官那裡的。”
逢春爹媽不懂什麼暗諜密探,更不知道唐國有什麼青雀司,他們隻知道是賣到南麵唐國的大官手裡。但這個話要是傳出去,武德司立刻就會來抓人!
逢春嚇得趕緊捂住親爹的嘴:“爹你記錯了,可彆胡說!”
“俺沒記錯,就是賣到了唐國金陵城!你彆以為俺什麼都不懂,現在街上到處貼的那什麼通緝令,就是說在找唐國的奸細!”
逢春娘見她爹說話生硬,連忙哭著拉過閨女的手:“聽人說那通緝令上寫了,哪怕給了一字半句讓官府能抓到奸細,官府都會獎賞一千兩。兒啊,你也知道家裡窮得揭不開鍋——有這麼多銀子,你弟弟妹妹能吃飽、能去念學堂……”
“住口!”
逢春怒聲斷喝道,隨即有些驚慌的打量一下周圍環境,壓低了嗓門道:“彆胡說八道了,我不認識什麼唐國的奸細!我隻是在主家做工而已。”
“你騙不了老漢我!唐國那地方富裕著呢,要是沒事你會回我們洛京?你可是我們老馮家的閨女,做人可不能忘本!”
逢春的娘在旁邊怯怯地添了一句:“不管怎麼說,俺們都是你爹娘,爹娘有難,你可不能忘恩不救!”
“什麼忘本、忘恩的……你們還真是不要臉!老馮家在村裡也是有青磚瓦房三十畝地的人家,就因為老爺子和老太太偏疼三房和四房,縱得他們出去吃喝嫖賭,把家產敗了精光。你們做大哥大嫂一副賢良模樣,不僅不分家,還幫他們把欠債都大包大攬了!”
“好好的一個家,因為你們要做賢良人,被敗得精窮,家裡能賣的都賣了,最後把我也賣給了人牙子!”
逢春的眼圈都氣得發紅:“現在他們又闖了什麼禍?你們又跑來糾纏我,竟然還癡心妄想要舉報奸細得什麼賞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