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恩深吸一口氣,一縷縷焰火從傷口之中升騰,血肉在高溫中轉換,變為虛幻的靈體。
焰火熊熊,努恩猶如震怒的炎魔。
告死鳥雙手舉起匕首,聲音空靈,“努恩,你拯救不了任何人,正如你拯救不了陽葵氏族一樣。”
霎時,戰場仿若被一隻無形且冰冷的巨手攥住,溫度以一種近乎暴虐的態勢驟降,刺骨嚴寒如洶湧惡浪,鋪天蓋地地席卷而來。
地麵眨眼間就被一層晶瑩而厚重的冰霜層層裹覆,原本在空氣中肆意飄蕩的灰燼,竟像被按下了暫停鍵,詭異地凝滯在半空,紋絲不動。
與此同時,所有的聲響都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一把攫走,遠去消散。
詭異的寒流全麵侵襲努恩,一瞬間他感受到的不止是寒冷。
凝滯?遲緩?
努恩也說不清這種詭異的感覺,他隻感到自己的心跳正逐漸變慢,火焰的燃燒開始衰減,似乎一切事物的運動都在趨於靜止。
骨刃朝著努恩的喉嚨劈去,就在這時,另一把長劍強勢插入。
“還有我呢!”
希裡安低吼著,揮劍擋下了這一擊。
巨力從劍刃上襲來,刃鋒崩出了一道道豁口,裂痕蔓延至劍身,希裡安的虎口被震裂,連帶著整隻手臂都隨之麻木。
“做得好!”
在努恩的低吼聲中,沸劍橫掃,切開了告死鳥大半的腰腹。
撕裂的傷口中發出一陣陣尖銳的沸鳴聲,仿佛劍上具備極致的高溫,頃刻間便將告死鳥的血與肉氣化。
“你們覺得這樣能扭轉命運嗎?”
告死鳥仍保持著禁術·閾限解放的狀態,將自身化作了現實與靈界的通道,令源源不斷的混沌之力傾瀉至現實。
努恩斬開了他的腰腹,更是斬開了兩界的界限。
滾滾灰霧從告死鳥的傷口裡溢出,洶湧澎湃,掀起一陣漆黑的巨浪,哪怕努恩身上的火光也難以抵禦如此高濃度的混沌之力。
冰霜在努恩的身上肆意爬行,像是穿戴上了一件厚重的甲胄,寸步難行。
希裡安神情恍惚,混沌乘虛而入,混亂的呢喃在腦海裡狂歡。
“沒事的,希裡安!”努恩負重前行,但仍大聲鼓勵著,“即使隻有你我,我們依舊能保護所有人!”
忽然間,他不再是個年邁的老者,反而像是位年輕人般,肆意大喊著。
“是的,索夫洛瓦的血脈彙聚一起,我們將所向無敵,我們將凱旋而歸!”
告死鳥從一片粘稠的黑暗裡取出一把鮮血淋漓的骨劍,燃起幽邃的冷焰。
當頭斬下!
努恩震碎了覆蓋在身上的冰甲,奮力揮起沸劍,聲嘶力竭。
“唯有我們能做到!”
換做往日,努恩的劍擊將如閃電般迅速,但如今在混沌力量的影響下,劍刃舞動的速度慢極了,就像一位枯朽的老者,正用全身的力氣發起攻擊。
同時,這一劍並非格擋,而是朝著告死鳥頭顱的正麵揮砍。
這是舍身的一擊,告死鳥的骨劍會刺穿努恩的胸膛,但努恩也有機會,一劍斬下告死鳥的頭顱。
但這並非是一種冒險之舉,相反,在努恩身受重傷的情況下,這或許是唯一的勝算所在。
就在兩把劍刃將要交錯的前一刻,一雙匕首從黑暗裡探出,交錯斬擊向了告死鳥的喉嚨。
不清楚是襲殺者的力量過於孱弱,還是告死鳥的軀體過於強大,匕首隻刺破了皮肉,未能將它完全貫穿。
渾濁的黑暗裡,一張布滿汙血,又帶著幾分清秀的臉龐浮現。
米克死死地攥緊了匕首,可任由他如何用力,還是無法繼續向下。
“米克!”
希裡安失聲喊道。
作為一位凡人,米克不該出現在這的,他應該和提姆們一起,在魂髓之火的庇護下,保護其他幸存者才對。
但他還是這樣出現了,猶如一支赴死的奇兵。
米克看向希裡安,什麼也沒說,努力地露出微笑,冰晶沿著他的臉龐爬行,連帶著鮮血一並凍結。
“混賬!”
告死鳥高聲咒罵,一道鋒銳的尾刺從他的背後破體而出,無情橫斬。
瘦小的身影被拋向空中,一分為二,隨後落向大地,汙血和內臟與地麵的撞擊聲,就像一塊濕抹布摔在了地上。
一切發生的是如此之快,沒有告彆的話,也沒有任何心理準備,米克就這麼死在了希裡安的眼前,像一片輕盈的羽毛,感受不到絲毫的重量。
可死鬥仍在繼續。
米克的奇襲成功為努恩爭取到了時間,沸劍搶先一步劈在了告死鳥的脖頸下,沿著先前的傷口向下,幾乎要將告死鳥的身體劈成兩半。
相應的,骨劍也在此刻刺穿了努恩的胸膛,從背脊處突出。
兩道身影像是在對峙,又像是彼此依靠。
希裡安大步向前,試圖給予告死鳥最後一擊,可他驚恐地發現,自己意識到了這一點,身體卻難以及時作出反應。
是那股奇怪的遲滯感,它就連自己的意識都能影響。
希裡安的視野瞬間被濃稠的黑暗所吞噬,一股浩瀚無垠的寂靜如潮水般湧來,將周遭的一切喧囂——焰火的爆裂轟鳴、妖魔們的淒厲嘶吼、以及死鬥中劍刃相擊的錚錚鳴響——儘數隔絕於外,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按下了靜音鍵。
萬籟俱寂,唯有希裡安那細微而沉重的呼吸聲,在這片死寂中緩緩拖曳,漸漸趨於停滯。
一串串細密而清脆的聲音響起,那是冰霜正一層層地在希裡安的肌膚上蔓延、析出。
詭異的是,由於那股令人窒息的遲滯感,希裡安竟絲毫未覺寒意侵襲,就連對時間流轉的感知,也在靜默中悄然模糊。
但希裡安清楚地知道,自己正逐漸被凝固成一座冰雕,告死鳥隻需輕輕一推,他就會如同脆弱的瓷器般,在堅硬的地麵四分五裂。
也許不等告死鳥的推倒,希裡安就會因呼吸衰竭,窒息而死,甚至說,在那之前,希裡安的自我意識就會在凝滯之中消亡。
黑暗熄滅了所有的火,吃掉了僅存的光。
蒼老的聲音響徹,震碎了黑暗的一角。
“希裡安!”
洶湧黑暗中,一抹微光正迅速碰撞,再無約束,熊熊燃燒。
“記住這段話,這是軍團的誓詞,我們為此赴死的墓誌銘!”
努恩無視了穿透胸膛的骨刺,對於自己生命的流逝也毫不在意。
他鬆開了沸劍,任由它插入地麵,抬起的雙手死死地扼住了告死鳥的頭顱。
“灰域無晝,餘燼覆疆!”
努恩大喝起那段本該被世人遺忘的誓詞。
“執炬者立,淵藪惶惶。”
誓詞猶如言靈般,具備超凡之力,濃稠的灰霧沸騰不已,像是在迅速蒸發般,發出陣陣銳利的尖嘯聲。
“命途蝕骨,外神齧光。”
告死鳥攥緊骨劍,奮力掙紮,但他和努恩靠得太近了,難以用力,更不要說,努恩身上的無窮光焰,正沿著鮮血一路燃燒,襲上他的身體。
熊熊火光將兩人完全包裹之際,努恩念出了誓詞的最後一段。
“焚此殘軀,誓絕長夜!”
誓詞結束的瞬間,有充滿怒意的遙遠呐喊自起源之海內響起,緊隨其後的是怪異的囈語與呢喃,猶如無數的幽魂正在黑暗中竊竊私語。
希裡安鬼使神差地仰起頭,明明黑暗吞食了所有的光,但他卻能依稀在天穹之上窺見有什麼東西正在成形。
努恩為希裡安賦予血係時的幻覺再次出現,三位巨人、遮天蔽日,猶如世間的至高者,俯視大地。
時隔數百年,軍團的誓詞再次出現大地之上,祂們為此震怒瘋狂,誓要將其抹滅。
可希裡安沒有在這絕望下妥協。
無比強烈的情緒在希裡安的心底爆發,他從未有過這般的憤怒,連體內被凝滯的魂髓都重新燃燒了起來。
對混沌的憎惡,對慘劇的憤怒,對這一切悲劇的仇恨……
這是如此令人陶醉的瘋狂,它完美地取悅了銜尾蛇之印,也是在此時此刻,長久孕育的賜福,終於彙聚起真實的形態。
賜福為化育萬相。
於是,萬象演變。
是為……憎怒咀惡!
黑暗中,希裡安睜開了雙眼,瞳孔中浮現起熔金色的光芒。
世界是如此荒謬瘋狂。
明明不久前,白崖鎮還在舉行慶典,鎮民們祝賀自己成為了執炬人,紛紛從家裡拿來食物與美酒。
希裡安與艾娃起舞,荷爾蒙在曖昧裡發酵,也許自己會吻上她,也許她會擁抱自己。
對啊,今夜本該是歡聲笑語的,卻在告死鳥的陰謀下變成了一場噩夢……
鎮民們慘死在混沌的爪牙下、提姆浴血奮戰、艾娃親眼目睹自己父親的死、米克倒在彌漫的血泊中……
一張張熟悉的臉龐染上了鮮血,逐漸消失在了黑暗中,不見蹤影。
哪怕是努恩,現在也僅是拖著殘軀,無力地半跪了下來,像是對混沌臣服了般。
那是他的老師,他的父親,他怎麼可以迎來這樣的結局。
希裡安震怒向前,從未如此嫻熟地使用努恩教授他的劍術,他要去到努恩的身旁,不管不顧。
哪怕魂髓燃儘,熾血冷卻,希裡安仍固執地向前,直到和努恩站在一起。
“希裡安……”
努恩艱難地抬起頭,望向傷痕累累的希裡安。
希裡安流淚了,但淚水轉瞬就被體表的餘溫蒸發,留給努恩的隻有一張因憤怒而扭曲的臉。
“老師,你問我的夢想是什麼?”
希裡安伸手抓住了插在地上的沸劍,指節驟然收緊,劍身蒸騰的赤霧裡,他看見自己熔金色的瞳孔在燃燒。
“現在我終於看清了...“
告死鳥的尖叫卡在喉間。
他見過這雙熔金色的眼睛,在至高王座上,在千萬具跪拜的骸骨間,其所侍奉的神聖上。
“受祝……”
告死鳥的話語被山崩般的咆哮碾碎,希裡安的聲帶撕扯出金屬刮擦岩壁的聲響。
“我要成為——“
火苗在劍刃上蕩漾起火海。
“——懲惡的義人!“
劍光劈開黑暗的瞬間,希裡安的臂膀劃出努恩未竟的弧線。
“裁罪的判官!”
火劍穿透告死鳥的肋骨,腐臭的血霧在劍槽裡沸騰成蒸汽,將那具垂死的軀體熔成半透明的琥珀。
“逐暗的火劍!”
吼聲宛如怒濤,一重接著一重。
告死鳥的利爪扣住劍身,指骨發出瀕死的爆響,希裡安卻將整隻手掌按上刃口,五指嵌入劍脊,像楔進敵人心口的釘子。
希裡安咬牙切齒,猙獰瘋狂。
“終將……燒儘長夜的炬火!”
劍尖刺穿告死鳥那腐朽心臟的瞬間,烈焰從傷口噴湧而出,骸骨的縫隙裡溢出火光,仿佛有千百個太陽在他的體內蘇醒。
焰火升騰,除儘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