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比無光之夜更深邃的黑暗中,石讓徒勞地挖掘著胸口附近的土壤,試圖讓自己再多活幾秒。
他的腳附近好像鬆了一些,連帶著把整個身體往上頂了些許——這真的發生了嗎,還是他的幻覺?
他分不清了。
窒息讓他的整張臉燒了起來,饒是吃到了土也沒合攏大張的嘴,兩手放棄了把自己從土中挖出,無助地伸向屍體庇護之外的土,尋找一方空腔。
好似是記憶,好似是死前的幻覺,石讓感覺到有一陣風落在了臉上。
他在黑暗中看到英尚的臉,她在回憶深處笑著,滿眼幸福。
......當他們抱著試試的心態去看房子後,英尚和他都被迷住了。
他們注定辦不起像樣的婚禮,除了少數幾個朋友,也沒有需要邀請的親友賓客,結婚的儀式最後被定為一次朋友聚餐,以及一段短促的“蜜月”——在雲陵市的景點,當天去,當天回。
但是那棟房子不一樣,那是個舒適的二居室,空間寬敞,采光極好,雖是二手房,但裝修妥當,一點也不顯舊,他們第一眼就愛上了那裡,那會是最好的結婚慶祝。和房東商量好款項後,英尚還請畫室的朋友做了一套效果圖,設計好一套不用大改的裝修計劃,描繪出他們各自的工作間兼臥室,放滿植物的陽台,一種熬夜加班後上床時不會打擾到彼此的可能。
他們已經受夠了不斷搬家,流轉於一個個出租屋的日子。
哪怕離開了第二區,離開了家鄉,石讓心底始終覺得租和買不一樣。
那會是一棟屬於他們的房子,一個無比溫馨的小家。
隻是,錢始終是個繞不開的問題。
石讓一連幾天都沒睡好,不斷在腦內計算高昂的學生貸款、幫扶貸款和生活開支,嘗試從兩人工資最後所剩的邊角中摳出一套房子的首付,甚至是第一筆定金。
最後,他發現要麼等上二十年,要麼等上四十年——取決於采用哪種購買方式——才有可能觸及兩人的夢想,真正擁有一套自己的房子。
而房子不會等他們這麼久。
理想和現實的落差令他痛苦,但一想到租金、水電、通勤費用、食物開支、婚禮的花費和貸款的利息,他隻得無可奈何地放棄這個計劃。
慢慢地,英尚也不再眉飛色舞地拿著效果圖與他暢想搬進新家的日子了,她埋頭教課,主動要求畫室安排自己去深造培訓,工作得比以往更努力,每天都畫到後半夜。不論他是否加班,熄燈後總能瞥見工作間門縫底下透出的燈光,醒來時她已睡在身旁,黑眼圈永遠不散。
她從不把失望寫在臉上,也不會把壞情緒留給石讓,但石讓知道,這並不意味著她不難過。
他甚至都沒法合乎法理地跟她去領一張結婚證。
讓自己所愛之人一次次失望,他是天底下最沒用的丈夫。
幾個月後的一天,英尚忽然鬼鬼祟祟地走進他的臥室,站在伏案寫文書的石讓身旁。
她本來想保持神秘,可笑意難掩,最終雙手奉上一把鑰匙。
石讓花了好一會兒才理解那是什麼,“你去貸款了?我們不是說好先還學費——”
“你忘記慈善基金啦?”
英尚的臉仿佛因喜樂在放光,她笑著撲上來,用力抱住石讓。
“我半個月前把藝術家認證考下來了,補助金終於到了,真的是好大一筆錢!
“隻要十年,每個月還一千塊,咱們可以做到的,咱們有家了!”
是啊,她從不會去想他到底有沒有用,成不成功,因為他們是家人,是愛著彼此的......
多年後的黑暗中,一股輕微的氣流飄進石讓口鼻。
他已經有些渙散的眼神閃動一下,前伸的手掌張開,用儘最後的力氣,抓到了那把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