玨兒想讓她堅強,她身為母親,還能讓孩子操心不成?
她淺笑起來,堅定地握住劉病已的手:“陛下說的是,是我著相了。你也同樣不許生氣,以免氣大傷身。”
劉病已隱忍習慣了,養氣功夫並非常人可比,他自己倒沒什麼,更怕平君一時想不通。
誰知他的皇後被胖兒子安慰好了,他一把拎過劉玨,隻覺抱了個暖爐似的,頓時又是想笑,又是想哭,玨兒生怕他們受委屈,殊不知玨兒自己才是受了最大的委屈!
他熟練地夾起嗓子,用剃了胡茬的下巴蹭劉玨的臉:“玨兒明明是大漢最大的祥瑞,沒有人可以欺負你。”
“父皇總有一天會百倍還回去,玨兒隻要健康地長大,爹娘護你一輩子,好不好?”
劉病已目光溫柔,回應他的是劉玨糊了他半張臉的親吻。
劉玨啊啊張開嘴,等親夠了,又霸道地一巴掌拍到親爹臉上。力道不重,仿佛撓癢癢,劉玨繼續用胖手按了按,像是在說讓他記住了!
劉病已燦爛地笑起來,兩顆虎牙特彆明顯:“記得住,記得住,你爹我可是大漢天子,說一不二,言出法隨。食言會變成小狗,你娘都不收留的,爹怎麼敢呢?”
……
翌日一早,劉玨睡得四仰八叉,迷糊間像是被熟悉的懷抱摟了起來。
是皇帝爹,緊接著傳來壓低的聲音:“霍光進宮,我總要帶玨兒見見他,否則他如何慚愧於好夫人做的事啊。”
溫柔的娘親難免憂慮:“霍光攝政多年,心腸早就冷硬,事情發展真會如陛下所言麼?”
皇帝爹冷笑一聲:“他放不下手中的權力。霍顯乾出了那樣的好事,他自然要進宮試探試探,看看我這個皇帝是不是還處在他的掌控之中,我會不會對霍家下手。”
論起對霍光的了解,劉病已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這些年傀儡不是白當的,何況他早已暗中培養勢力,自有他的消息渠道。
劉玨被皇帝爹抱得很舒服,乘輦的時候一顛一顛的,等到了宣室殿,他迷迷瞪瞪睜開眼,就見一個身量中等,麵容威嚴的老人朝他們下拜:“臣霍光,拜見陛下。”
霍光如今六十出頭,兩鬢已然斑白,麵龐也刻上歲月的紋路,然而執政的手段依舊純熟,思維依舊清晰,劉病已連忙起身:“大司馬請起,朕今日頗有不便,故而不能前來攙扶。”
霍光聞言看向皇帝懷裡的孩子,心裡了然,這恐怕就是身患啞疾的皇次子了。
不期然想起昨日,他從下人的閒聊中得知,夫人竟然讓人散播有關皇次子的謠言,說這位名叫劉玨的孩子得天厭棄實乃不詳,皇後也不配做皇後的時候,他有多麼生氣。
天譴的名頭,這是能亂按的嗎?當今皇帝是他選的,皇子遭天譴,說明皇帝德行有虧,這對正需要安穩的大漢來說有什麼好處?
夫人實乃不顧大局!
隻是再怎麼教訓,該發生的都已發生了,他今日匆匆進宮,便是有試探的意思,若皇帝果真埋怨上了霍家,他亦不能坐以待斃。
“陛下,臣近來聽說了一樁謠言……”
話音未落,劉玨隻覺抱著他的手臂顫動了一下,緊接著,皇帝爹哭了。
劉病已哭得毫無形象,眼淚在他英俊的臉龐肆虐:“大司馬!朕最心痛之處,就是玨兒出生之時患上啞疾,但大司馬可知,我兒他是代母受過,今日遭受的這些,原本都不應該發生。”
霍光何時見過他嚎哭的模樣,四朝老臣驚了,立馬垂下眼,以免造成對天子的冒犯,耳朵卻是聚精會神。
“皇後有孕之時,太醫令便診出玨兒的身體健康無虞,可誰知,誰知……”劉病已以手覆麵,說到傷心處,接連不斷地抽噎,“誰知皇後接近臨盆被人下了毒,那毒十分霸道,若不是玨兒拚命護住了母體,恐怕母子俱亡!”
霍光雙目凝重,顯然是聯想到了什麼:“那這啞疾——”
“不錯,玨兒的啞疾是因毒素所致,沒有影響到其他地方,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劉病已啞聲。
皇帝哭得淒慘,連帶著懷中的劉玨也哭了起來。劉玨嘴巴大張,卻發不出一點聲響,隻有微弱至極的哼唧,便是心硬的霍光,見此遽然動容,再不能無動於衷。
他也是有子孫的人,幼子何辜啊。
“何人敢對皇後下毒?簡直膽大包天!”霍光又驚又怒,此刻的真情實感,讓劉病已覺得十分諷刺,他輕柔地為兒子擦淚,一邊忍住心痛繼續表演。
不能浪費了玨兒的眼淚,否則他不配做這個父親。
“是一個女醫,朕已經把她處置了。”劉病已語氣低迷,見霍光沒有絲毫懷疑,他立馬轉移對方的注意力,“故而大司馬今日說起謠言,朕實在失了態,還請大司馬原諒我。”
他說得卑微,神情滿是謙遜,瞧不出對霍光的絲毫不滿,霍光心下一鬆。
看來陛下沒發現謠言是他夫人散播的,也是,陛下居於深宮,查不到幕後主使怕也正常。
劉病已在他心裡,一直是勢單力薄隻能仰仗於他的皇帝,霍光隨即歎了口氣,恨鐵不成鋼道:“陛下不能再如此了。當著臣下落淚,太過懦弱,而非明君所為,臣回頭便叫人將謠言製止,不許朝堂繼續議論。”
劉病已演這麼一場戲,圖的不就是霍光這句承諾麼?
當即露出驚喜的笑,低頭對眼眶紅紅的劉玨說:“玨兒,還不謝過大司馬,大司馬於父皇有恩,對你更是大恩!”
劉玨仿佛能聽懂皇帝爹的話,伸出胖手,哼哼唧唧地朝霍光表示感激。
霍光驚奇道:“小殿下聰慧異常……”
後半句沒有說的是,可惜口不能言,實在缺憾。
劉病已笑得靦腆,權當霍光的未儘之言不存在,等送走大司馬,他立馬變了顏色,焦急地捧起胖兒子的臉左瞧右瞧:“玨兒有沒有哭傷自己?父皇看看啊,玨兒是不是覺得哪裡難受?”
劉玨睜著桃花眼,幾滴細碎的淚珠粘在長睫,慢慢打了個哈欠。
他拍了拍皇帝爹的手,在劉病已眼中,便是霸氣地示意自己沒事,緊接著劉玨頭一歪,迅速睡了過去,還打起了小呼嚕。
“……”劉病已失笑,什麼鬱氣,隱忍,都統統消散在了天邊,他仔細托著劉玨的屁股,一手拿著奏疏,聚精會神地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