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奇了,玨兒小小年紀就能看得出矜貴,吃飯慢條斯理。像這湯羹,他嫌父皇喂得嘴周亂糟糟的,生氣地將勺子奪了過來,一口接一口地喝著,吃完把嘴巴一抿,沒有半點遺漏。
繼而扭頭看了眼父皇,像是在說,這才是喂我的正確方式!
劉病已彆提多驕傲了,玨兒如此,不都是他教養得好?次子的小脾氣,在他眼裡更是可愛到極點,心說玨兒這是在同他撒嬌呢,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劉玨的肚皮。
嗯,鼓的,觸感比周歲的時候更好了。
劉玨習慣了,特彆是有些時候,他反抗不了皇帝爹深深的愛,隻能躺平了享受——
隻除了喂飯。
他絕不允許嘴周糊滿黏黏的湯汁!
飯桌上隻有劉玨和皇帝皇後,而今劉奭在專門授課的殿宇起居,讀完書才來椒房殿,和爹娘弟弟一塊用晚膳。
快七歲的劉奭已經很有皇長子的風範了,卻不是和劉玨一樣的霸道,而是溫和仁善,老師們常常誇他書讀得好,劉病已欣慰之餘,卻有些不太滿意。
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滿意,奭兒經典背得流利,言之有物口齒清晰,眼見著是一個仁君胚子,隻是不愛習武而已,難不成是他要求太高?
劉病已在一個深夜冥思苦想,終於琢磨出了一點,奭兒脾氣過於好了。
從啟蒙至今,他就沒見過長子發脾氣的模樣,對老師恭敬有禮,對宮人柔和體恤,便是在宮中見到外人,也是禮貌相待……
想到這裡,劉病已猛然一驚,他閉了閉眼,心想自己真是魔怔了。
他看待奭兒,和當年高皇帝劉邦看待嫡長子劉盈有什麼區彆?
他迅速地扭轉了思緒,告誡自己需公正地看待長子的優秀,可有些想法,不是儘力壓下便當做不存在了,它還會反彈。
譬如現在,劉病已摸著劉玨的肚皮,情不自禁地想起一句話。
此子類我。
劉病已:“……”
見皇帝爹不自覺地沉默下來,劉玨拍拍他的手,張嘴哼唧了兩下,問他怎麼了。
許平君同樣滿是關懷地看來,劉病已麵不改色道:“無事,平君,我想著從今天起,在宣室殿慢慢地給玨兒啟蒙,你看如何?”
玨兒的狀況,不適合請老師來教,許平君顯然也是讚同的。隻是當下風雨欲來,眼見著朝堂變得不平靜,她輕聲道:“如今大司馬患病,陛下眼見著忙碌了許多,若要再給玨兒啟蒙,豈不是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了。”
“玨兒啟蒙是大事,我如何能夠缺席?”劉病已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他不能錯過次子的每一次成長,否則將會成為終身的缺憾。
丈夫堅持,許平君便也支持,她笑盈盈地摸了摸劉玨的腦袋:“再過兩月,玨兒就四歲了。指不定認識了許多字,我們玨兒還是個小天才呢!”
……
沒想到皇後一語成真,皇帝極為驚喜地發現,玨兒竟是擁有不凡的天資!
“這是竹簡,這是毛筆……”劉病已把劉玨抱在膝頭,耐心又溫柔地逐一給他介紹,劉玨認真地聽著,伸出胖手摸了摸竹簡,緊接著拿起毛筆,揪了揪筆尖的毫毛。
他用毛筆在竹簡上有模有樣地戳了幾下,戳完又看向皇帝爹,文字,就是這樣寫的嗎?
劉病已聲線上揚:“沒錯,我們玨兒真聰明!”
仿佛找到了無限的樂趣,皇帝興致勃勃告訴劉玨這是什麼,那是什麼,劉玨都一一予以反饋,桃花眼閃爍著興奮的光芒。
等到真正開始識字的時候,皇帝發現他每說一個字,劉玨就能準確地在竹簡上指出,等劉玨熟識六百個字,才用了不到半個月。
劉病已震驚了,他和平君老誇玨兒聰明,不過是出於愛子之心,結果玨兒還真是一個神童?
劉玨胸脯挺了挺,望著他爹不可置信的眼神,嘴巴翹起驕傲的弧度。
謹慎的大漢天子不信邪,又用《詩》《書》等經典中的片段來考次子。劉玨趴在桌上,等劉病已念上一句,他就拱著屁股嘩啦啦地翻,嘴巴作出一模一樣的口型——除了動作滑稽了些,那架勢,和熟識經典的大人並沒有區彆。
終於,劉病已確定了,狂喜之後便是無窮無儘的愴然。
他的孩子天生早慧,若是能夠說話,想必現在都能背誦《過秦論》了,當不了霍去病,賈誼也不是不行。
上天為何要這樣對待玨兒,給予他過人的聰慧,卻又降下痛苦的磨難?
都是霍家,霍顯!
劉病已眼珠發紅,指節深深地嵌入掌心,就在這時,宦官中書令前來稟報:“陛下,大司馬大將軍病篤,怕是……怕是熬不過今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