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皇後直到入睡,都沒有提起張婕妤和皇三子劉欽。
劉病已是覺得不值一提,許平君是因為略有遷怒。就算她脾氣再好,也厭惡張婕妤這等爭寵不分場合的人,何況張氏還目睹了她兒子受欺負!
這些年,她對劉欽的照料還少嗎?覺得劉欽少了父皇的疼愛,她就物質上加以補償,沒想到還養大了張氏的胃口,許平君彆提有多膈應了。
劉欽大了,是該住皇子殿了,這般想著,許平君給劉病已換好寢衣,夫妻倆攜手上了床。
睡前,劉玨拎著木劍哐哐玩鬨,像是已經走出了後花園的陰影,許平君實在鬆了口氣。
她輕柔地唱起搖籃曲,看劉病已一邊陪劉玨玩一邊講故事,等孩子困了,他們熄滅燭火,繼而陷入沉眠。
……
皇子殿裡,劉奭雖有父皇陪伴入睡的安心,但腦中還會時不時想起劉病已腳下的屍體。
等到深夜,他做起了噩夢,夢中全是皇帝殘忍殺人的一幕幕,他嚇得醒來,直愣愣地和守在床前的石顯道:“石中官,我睡不著。”
石顯連忙安撫,意圖轉移殿下的注意力,劉奭翻了個身,喃喃道:“父皇明明是為了給弟弟出氣……”
可出氣有千種萬種的手段,父皇殘酷冷厲的神情,驟然打碎了他的認知,再沒有從前的親和、溫暖。
劉奭隻覺十分不是滋味,更讓他不是滋味的,是當時父皇母後的注意力全在弟弟身上,雖說事出有因,卻仿佛他單獨被拋下了一般。
劉奭知道這樣想是不對的,父皇極為重視他,擔心母後照顧他力有不逮,又讓故交王氏進宮做了婕妤,專門照料於他。
王氏乃父皇母後幼時的玩伴,有了未婚夫之後,未婚夫卻一個一個地死去,眼見王氏嫁不出去,她父親都氣得跳了腳,父皇心生惻隱,接了她進宮來。
王婕妤進宮後,安心地做她的無寵婕妤,平日負起看顧皇長子的職責,對皇後更是恭敬,劉奭也極為喜歡這位低調溫和的庶母。
父皇指了王婕妤照料他還不夠,半個月前,更是指了當朝諫大夫、大儒蕭望之教他讀書。蕭望之乃穀梁學大才,在儒臣之中的聲望,是他任何一個老師都不能比擬的,劉奭高興得不得了,緊接著,父皇還提拔他的貼身宦官石顯做了中書仆射,而並不僅僅是一個傳話的中黃門。
這一連串動作,都彰顯出父皇對他的愛,劉奭皺緊眉頭,半晌,眉頭漸漸鬆開。
他同石顯道:“父皇到底有違書上所說的仁德。”
石顯一驚,頓時不知道怎麼回話,劉奭歎了口氣:“你也這麼認為吧?父皇對付霍氏仆從的手段太過,弟弟受了欺負,他要打要罰都行,何必那麼殘忍地殺?”
說完這些,他把被子一蒙,很有賭氣的意味。
石顯再怎麼勸也沒有勸動他,第二天,劉病已擔心長子,特意接了他來椒房殿用早膳,卻見劉奭無精打采,眼底掛了兩個黑眼圈。
劉玨瞅他一眼,喝湯羹的動作不自覺慢了下來,兄長這是沒睡好?
劉病已關切地問劉奭怎麼了,是不是被嚇到了?
劉玨豎起耳朵,就聽劉奭委婉地開口:“弟弟被欺負,我也十分傷心,可父皇不該當著眾人的麵殘忍地殺人。兒子以為,這會敗壞父皇的形象,也有違大儒稱頌的仁君之名。”
“兒子在思考是否有挽救的手段,譬如遏製流言,不讓人把昨日之事透露出去……”
劉玨拿勺的手一抖,驚訝地看著兄長。繼而低下頭,他已經預料到了一場家庭大戰的發生。
劉病已很生氣。
他放下碗筷,顧忌妻子在一旁,並沒有開口訓斥,而是沉著臉道:“我怎麼不見你對弟弟的關懷,而是更加憐憫那些該死的仆從呢?”
劉奭吃了一驚:“父皇,我不是這個意思!”
劉病已知道他不是這個意思,他的意思是自己這個皇帝不仁德,不慈愛!
劉病已更生氣了,用冷厲的目光看向石顯:“教唆皇長子,真是好樣的。去領二十鞭,和看護不利的張術作伴去吧!”
“父皇——”
石顯欲哭無淚,隻求殿下不要再說話了,陛下明顯是舍不得罰他,隻罰自己這個隨身之人啊。
想來殿下的老師也要遭訓斥了,果不其然,石顯走後劉病已又說:“你的老師不知道怎麼教的,連蕭望之也迂腐至此嗎?”
皇帝打定了主意要批評劉奭的老師一頓,勒令老師必須更加用心地教導,這下,劉奭又急又難過,加上昨晚的噩夢,更是對父親產生了畏懼。
“父皇,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和老師有何關係?”說著看向一旁的劉玨,想要弟弟幫一幫他,“弟弟,老師他——”
不等劉玨反應過來,許平君忽然道:“你們先吃,陛下等等還要召開朝會,耽擱不得。”
隨即溫聲和劉奭道:“奭兒,和母後去一旁的偏殿吧,母後有話和你說。”
劉奭垂頭喪氣:“諾。”
劉玨扭頭看著他們走遠,娘那麼溫柔,總不會要罵人吧?
他哥怎麼會忽然壞了腦子呢,想到這裡,劉玨擔心地看向劉病已,啪嗒走下膳桌,揉了揉皇帝爹的臉頰。
劉病已擠出一個笑:“沒事,來,爹喂你繼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