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刮了一宿,天亮時,天上連雲絲都沒剩一根。
西門慶揭榜打虎的消息,像野火似的燒遍了陽穀。
茶館裡、飯鋪裡、窯子門口……人人唾沫星子橫飛:
“金甲神發話了,他敢不去?”
“大蟲聰明著呢,從來不吃藥套子!”
“謔,景陽岡那畜生今天又要開葷嘍!”
“那吃人的大蟲啃了多少老獵戶?西門慶去添人形點心嗎?”
……
誰心裡都清楚,西門慶這一去,彆說九死一生,簡直是骨頭渣子都剩不下!
剛過晌午,東城門外就烏泱泱聚滿了人,都等著看西門慶這“人形點心”怎麼上路。
城門外空地大,牆根底下卻擠滿了歪歪扭扭的草棚子。
西門慶目光掃過——茅草頂子被風撕出窟窿,露出底下發黴的草墊。一個瘦乾老漢拿破陶罐接屋簷水,罐底沉澱著指頭厚的黃泥。一個窩棚裡突然響起嬰兒啼哭,婦人慌忙捂住孩子的嘴,驚恐地瞟了西門慶一眼。她腳邊破碗裡,漂著幾片剛挖的苦苣葉子。
鎖靈在他腦子裡聒噪:“廢柴,瞧什麼呢?心軟啦?怨他們投胎沒長眼唄~”
西門慶懶得理她。
幾個灰頭土臉的小孩捧著豁口碗跑過來:“大官人!賞幾個銅錢吧!”
西門慶心生憐憫,摸出一小串銅錢放進豁碗。
孩子們歡呼著一窩蜂衝向城門口一個炊餅攤,嚷嚷著:“買炊餅!”
攤主又矮又黑,咧嘴一笑:“喲,能買十個?……罷了,拿二十個吃去吧!”
孩子們捧著炊餅啃得香甜,七嘴八舌喊:“謝謝大郎伯伯!”
“大郎?”西門慶瞧那攤主模樣,心裡估摸,這大概就是武鬆的親哥哥武植了。
旁邊,一個乾瘦的災民望著孩子們嘀咕:“可憐啊,聽說去年修堤的銀子……”另一個趕緊捅他:“噓!彆瞎說,不要命了?”
眼看日頭偏西,東城門外早擠成了集市。
官道兩邊支起了一溜炸糕攤、醬肉案、蒸麵攤……人們端著碗邊吃邊侃大山,就等西門慶登場,瞧他最後一眼。
東邊更是熱鬨,賭坊擺開一條長龍,大白布上,鬥大的黑字寫得明白:
“開賭押寶,童叟無欺!
西門慶打虎,賠率如下:
骨頭渣子都剩不下——押一賠一;
回來剩口氣——押一賠二;
缺胳膊少腿——押一賠五。
賭坊金字招牌,買定離手嘍!”
銅錢碎銀堆滿桌,九成九押的都是前兩項,就沒人信他能囫圇個兒回來。
有起哄大喊:“秦會長!要是西門大官人連根毛都不少,打死大蟲又怎麼說?你這牌子上咋沒寫清楚賠率?”
賭桌後頭,一個腆著大肚腩的中年胖子抓起一把瓜子,邊嗑邊笑:“賠率?哈哈!他小子要能活著邁回這城門!老子當場倒立,再乾吃它三斤砒霜不喝水,信不信?”
人群哄然大笑,都認為秦會長說得是“實誠話”?
此人正是陽穀商會的秦風會長,他假模假式懸賞五百貫打虎?不過是拍呂縣令馬屁罷了。不過這家夥本事也不小,三年不到就把賭坊、鹽鋪、米行開遍陽穀,錢生錢,利滾利,硬是當上了商會頭把交椅。
“來了!來了!西門大官人來了!”人群外一聲高喊。
城門洞裡,人流自動分開條道。西門慶孤身一人,提著一杆鋥亮的雙股鋼叉走了出來。
“嘖嘖,拿根鋼叉當燒火棍?有種!”
“燒火棍?那是給大蟲剔牙的牙簽!”
“老子押了十兩‘骨頭渣子’!穩啦!”
……
人群裡低笑竊語。
這些話,像螞蟻一樣鑽進西門慶的耳朵裡,他臉上微微有些發燒。
“廢柴,瞧你那樣?”鎖靈在他神識中給他打氣:“你記住,水滸裡你隻是個笑話,但在本姑娘這兒,你能成就一段神話!”
“縣尊大人到——!”一頂青布小轎擠出城門,陽穀縣令呂軾也親來為他壯行。
縣主簿胡月朝西門慶招招手,自有衙役引他來到小轎前。
呂軾縣令,進士出身,年過四旬精神頭十足。
他在陽穀兩年多官聲很好,向來以身作則崇尚節儉,今天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袖口還磨起了毛邊。
西門慶上前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