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靈在西門慶神識中發出一陣輕佻的嬉笑,如同毒蛇吐信:“廢柴~廢柴~快看!你這俏嫂嫂的背影,嘖嘖,這小腰扭的……一步三搖,風擺楊柳似的!扭啊扭,扭啊扭啊扭……嘻嘻,好看不?心癢癢沒?”
西門慶在心底冷哼一聲,煩躁地屏蔽了鎖靈的聲音,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潘金蓮略顯單薄的肩背上。那背影挺直,卻透著一股拒人千裡的孤絕。
藥穀中,木舍依山而建,掩映在一片蔥鬱的藥田和古樹之中,屋頂覆蓋著厚實的茅草。
籬笆牆邊,晾曬著各色草藥的竹匾層層疊疊,空氣中彌漫著濃烈而複雜的藥香——苦艾的辛冽、甘菊的微甜、陳皮的酸香、還有新鮮泥土的腥氣,交織成獨特的藥穀氣息。
早有幾名穿著粗布衣裳的村婦迎了上來,臉上帶著淳樸的笑容,紛紛向西門慶等人行禮問好。
“大官人安好!”
“武都頭!”
“大師!”
這些村婦原是藥穀雇工,去年景陽岡鬨起駭人虎患時,她們嚇得魂飛魄散,紛紛棄了藥田四散避禍。
直到西門慶赤手空拳打死那吊睛白額大蟲的威名傳遍四野,她們才敢壯著膽子返回這片山穀。劫後餘生,她們對西門慶的感激是發自肺腑的。
“吱呀”一聲,簡陋的木門被推開。生藥鋪那位須發皆白的老朝奉,竟也在此。
此刻,他手中正拿著一杆小巧的黃銅藥秤,小心翼翼稱量著簸箕裡的乾地黃。
見到西門慶,他渾濁的老眼一亮,顫巍巍地躬身見禮:“哎喲!大官人!您怎麼親自來藥穀了?可是不放心穀中事務?大官人放心,托您的洪福,藥穀中風調雨順,各式藥材長勢喜人,當歸肥壯,黃芪根深,連那嬌貴的三七,也冒出了嫩苗!”
潘金蓮向眾人微微福了一禮,低垂著眼簾,輕聲道:“諸位稍坐,奴家去備些粗陋飯食。”說罷,便轉身悄然走向後舍,素衣身影消失在掛著藍印花布的門簾後。
“東家!東家留步!”老朝奉見潘金蓮走遠,眼睛倏地亮起精光,如同發現了稀世珍寶。
他急急湊近西門慶,枯瘦的手指下意識地抓住西門慶的袖口,壓低了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興奮:“那位潘娘子——神了!真是神了!”
他不容分說,拽著西門慶的胳膊就往屋角那排黑漆大藥櫃走去。
藥櫃散發著陳年木料和無數藥材混合的深沉氣味。
老朝奉的指尖“啪啪啪”地用力敲打著幾個抽屜,聲音在寂靜的木舍裡格外清脆:“您瞧這個!鬼箭羽!上回老朽不過隨口提了句‘鬼箭羽刺毒可治婦人癥瘕積聚,然真品難尋,多生於陰濕枯藤之下’,您猜怎麼著?”
他激動得胡須直抖,“隔日!就隔了一日!潘娘子獨自進了後山那片老林子,傍晚回來時,籃子裡就裝著這上好的、帶著倒刺的真貨!老藤虯結,根皮紫黑,斷麵木心赤紅如血!這眼力,這膽識!”
他又哆哆嗦嗦地從懷裡掏出一本邊角磨損、紙頁泛黃的《千金方》,急切地翻開。
隻見那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旁,每一頁空白處綴滿了娟秀卻剛勁的批注小字。
他指著其中一頁:“您再看這兒!徐長卿解蛇毒!書裡隻說‘七月采莖,陰乾備用’。潘娘子在旁邊批注:‘遇金環蛇毒,效增三成。須於晨露未乾時采其帶花嫩莖,搗汁外敷,輔以內服,效最佳。’”
老朝奉抬起頭,眼中混雜著驚歎、欽佩和一絲被後浪拍在沙灘上的無奈,“東家啊!這才短短三月有餘!尋常學徒,光是把這成百上千味藥材認全、分清產地時節,沒個十年八載的苦功,門兒都沒有!更彆說深究藥性、通曉搭配了!潘娘子這般……這般天資悟性,再這麼下去,老朽這飯碗,怕是要被她搶了去嘍!哈哈!”
老朝奉的笑聲裡半是自嘲,半是真心實意的讚賞。
西門慶心中劇震!他深知這老朝奉浸淫藥材一生,是生藥鋪的頂尖好手,向來眼高於頂,等閒讚譽絕不出口。
如今卻對潘金蓮竟推崇至此!他無意識地摩挲著藥櫃冰涼的棱角,看著那冊批注詳儘的《千金方》,仿佛看到那素衣女子於孤燈下伏案疾書,將滿腔無處安放的悲慟與孤寂,儘數傾注於這救人性命的草木之道中。
日頭漸高,將近午時。一名村婦撩開門簾,帶著山野間的煙火氣,笑著傳話:“大官人,武都頭,大師!潘娘子說飯食齊備了,請諸位入席。”
老朝奉連忙拱手:“鋪子裡還有些瑣事,老朽先行告退,東家慢用,慢用!”說罷,揣著那本《千金方》,像護著寶貝似的匆匆離去。
西門慶三人隨村婦繞到木舍後。隻見屋後一片空地上搭著一溜寬敞的竹篷。
碗口粗的翠竹為柱,劈開的竹片為頂,陽光透過竹片間的縫隙灑落下來,在中央巨大的青石案幾上投下斑駁搖曳的光影,如同流動的金色符咒。
山風穿篷而過,篷下有一張桌案,上麵擺著瓜果蔬菜俱全。
竹篷一角,轉過一人,正是手捧酒壺的潘金蓮款款而來。
驀地,村婦大叫起來,隻見竹篷頂上,一條紅黑相間的蛇突然追下大半截身子,吞吐著火紅色的信子,而潘金蓮距離蛇頭不過半尺。
潘金蓮聽見尖叫,俏臉一揚,抬眼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