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溽暑仿佛凝結在客棧油膩的空氣裡,蟬鳴攪得人心煩意亂。這當口,“哐當”一聲,客棧門被一股蠻力撞開,堵在門口的光線都被一道魁梧黢黑的巨影占了大半。
“老朱!老朱!你家黑爺爺在村口就聞著噴香的蹄膀味兒了!快滾出來給俺端一盆子先解解饞!”黑大漢叫道。
西門慶原本靠在窗邊小口啜飲,此刻聞聲回頭,目光銳利地掃過去,正好捕捉到那大漢扭身找座時,後腰處赫然交叉挎著的兩把鋥著冷光的大板斧!
那獨特的形製,那彪悍的氣勢——
他心底瞬間雪亮,嘴角勾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笑容。
這世上腰彆這樣兩把標誌性的大殺器,行事又如此豪橫的人物,除了那傳說中殺性如火的“黑旋風”李逵,還能是誰?
李逵全然不知已被認了出來,隻覺得渴得要冒煙。他大剌剌蹬到中間一張空桌旁,一屁股坐下,那破舊的條凳立刻發出了淒慘的“嘎吱”呻吟,仿佛隨時要散架。
店小二一路小跑二來,他深知這位爺的脾氣,心裡發怵,臉上卻堆滿殷勤的笑,手腳麻利地抱過一隻碩大的海碗,咕咚咕咚注滿了渾濁的村醪烈酒,小心翼翼捧過去:“李頭領!您一路辛苦!這天兒熱得邪乎,您快先喝碗酒潤潤嗓子,壓壓這毒日頭的火氣!”
李逵喉嚨裡早乾渴地燒起了火,哪裡耐煩聽這小二囉嗦?
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把奪過海碗,連客氣話都省了,仰脖就灌!
那喉結如同滾動的核桃,上下猛烈地起伏著,“咕咚……咕咚……”的牛飲聲沉悶又急切,幾大口下去,滿當當的一碗酒就見底了。
“呼哈”一聲,李逵暢快地噴出一口帶著濃烈酒氣的氣息,濺了店小二一臉唾沫星子。
又順手扯過小二肩上那條半舊的白汗巾,毫不在意地在汗津津的黑臉和脖頸上一通亂抹。
他甩手將汗巾丟回給小二,粗糲的嗓門震得空氣嗡嗡作響:“快著點!老子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聞著隔壁桌那廝啃的那玩意兒真他娘的香……照著禿驢那樣兒,給俺黑爺爺也整一盆豬蹄膀來,要大個地,燉得爛糊糊的!”
角落另一桌,正端著酒碗的魯智深眉頭倏地擰成了疙瘩,黑大漢口無遮攔,聽得他心頭無名火起!
什麼叫“禿驢”?什麼叫“那廝”?魯智深那張佛麵金剛般的臉上,橫肉突突直跳,銅鈴大眼寒光一閃。
他手中的酒碗重重地往桌上一頓,“啪”的一聲脆響,酒水都濺出來幾滴。
那隻蒲扇大的鐵掌跟著就“嘭”的一聲拍在桌上,震得碗碟叮當亂跳,矮墩墩的結實木桌仿佛都矮了三寸,眼看著就要拍案而起!
“大哥且慢!”西門慶眼疾手快,手如閃電般探出,穩穩地壓在魯智深那隻正欲抬起的手臂上。
力道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他迎著魯智深噴火的怒目,唇角微揚,眼底卻是一片深不可測的戲謔,極輕微地搖了搖頭,用隻有三人能聽到的聲音低語道:“莫急莫急,好戲才開場,莫掃了興致。”
言外之意溢於言表:看著莽夫作死,樂子還在後頭呢。
魯智深胸中濁氣翻湧,鼻腔裡發出重重一聲“哼!”,如同悶雷滾過,這才勉強將熊熊燃燒的怒火壓下,重新坐穩,隻是那隻鐵掌依舊緊緊按在桌麵上。
店小二被李逵那一聲吼震得魂不附體,臉皺成了苦瓜,心裡叫苦連天,幾乎要哭出聲來,聲音都打著顫:“哎喲喂!我的李頭領,李大爺爺!小店灶上……灶上今兒真沒備著蹄膀啊!那是……那是隔壁桌幾位貴客自己帶來的……”
李逵黑臉一沉。
店小二接著揭示:“那豬蹄膀不是小店的貨!小的對天發誓,不敢誆您!要不……要不您換換口味?小店有剛摘的鮮香椿芽兒,拌得極是清涼爽口,那嫩綠嫩綠的,水靈著呢!您嘗嘗看,保管解饞又下火……”
“呸!”李逵啐了一口濃痰,唾沫星子噴了小半張桌麵,聲音如同炸雷,把店小二的解釋劈得粉碎,“香椿芽兒?綠不拉幾,聞著一股青草幫子味兒!你當黑爺爺我是吃草的牲口啊?少拿這玩意兒糊弄黑爺爺!”
這話音剛落,“哢嚓”一聲細微脆響!
好巧不巧!隔壁桌上,一身英武氣的武鬆,剛剛用竹筷夾起一撮翠綠的涼拌香椿芽,正要優雅地送入口中。那“牲口”二字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了他敏感的神經上!
武鬆臉色“唰”的一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陰沉了下來,仿佛瞬間蒙上了一層寒霜,手中那雙竹筷,竟被他兩指硬生生夾斷了一截!
他緩緩放下斷筷,眼中冷光湛湛,寒氣逼人地盯向正唾沫橫飛的黑大漢,手指在桌麵上無聲地扣動著,仿佛在計算著出拳的角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