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在船頭撞上湖岸濕泥的同時,李逵這個落湯雞,手腳並用地從湖水裡爬上岸來。
他渾身濕透,幾縷墨綠色的水草頑皮地掛在他耳朵上和粗壯的脖頸間,臉上、胳膊上還沾著星星點點的黑泥,嘴裡兀自不服氣地嘟囔:“直娘賊……小白臉忒邪門……”
船上人動作麻利,急匆匆搭下厚重的跳板。
晁蓋心急如焚,船板尚未完全搭穩,他已一個箭步跨上跳板。
他的腳板剛踏上堅實的湖岸,便已揚起蒲扇般的大手,朝著酒肆方向高聲呼喊:“恩公,恩公!可曾傷著?”
西門慶不疾不徐地站起身,動作優雅地拂了拂紫袍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對著晁蓋抱拳行禮:“天王言重了!‘恩公’二字,實不敢當。西門慶偶經貴寶地,豈敢擔此厚譽?”
他的聲音清朗,不卑不亢,與晁蓋的粗豪形成鮮明對比。
晁蓋身後人影一閃,“噌”的一聲,一道矯健如豹的身影已越過晁蓋,直撲酒肆內!
來人豹頭環眼,正是“豹子頭”林衝。
他兩大步便竄到魯智深跟前,雙目灼灼放光,激動之情溢於言表:“師兄!”魯智深早已張開雙臂,哈哈大笑著迎上:“兄弟!”
四隻大手猛地緊緊握在一起。
兩人胸膛狠狠一撞,“砰!砰!”兩聲悶響,如同擂鼓,震得旁邊桌上的空碗都輕輕跳動,隨即爆發出震耳欲聾的大笑。
武鬆在一旁看著,冷峻的臉上也難得地露出一絲暖意。
黑矮漢子宋江也跳下船來,他陰沉著一張鍋底般的黑臉,小眼睛裡寒光閃爍,目光死死盯在剛從水裡爬出來、正狼狽擰著衣裳下擺的李逵身上。
宋江眼風一掃,瞥見牆角倚著一根丈許長的竹扁擔,抄起來劈頭蓋臉就朝李逵抽去!
“啪!”一聲脆響,扁擔結結實實抽在李逵後背上。
“哎喲!”李逵痛得怪叫一聲,像隻受驚的大蝦猛地弓起腰。
“你這黑了心肝的蠢牛!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對西門押司動手?”宋江一邊怒罵,手上毫不停歇,扁擔如同狂風暴雨般落下。
“啪!啪!啪!”抽打聲不絕於耳,宋江大叫,“老子今兒非抽死你個不長眼的黑炭頭不可!替天行道?你道行到狗肚子裡去了?”
李逵渾身滴水,被打得左支右絀,狼狽不堪地在滿地狼藉中蹦躂躲閃,那龐大的身軀此刻顯得異常笨拙。
他一邊躲,一邊委屈地扯著破鑼嗓子嚷嚷:“哎喲!公明哥哥!公明哥哥手下留情啊!挨揍的是我!是我啊!你……你沒看見嗎?……哎喲!”又是一扁擔抽在他大腿上,疼得他齜牙咧嘴。
看著李逵被矮他一頭的宋江追打得抱頭鼠竄,酒肆前,不知是誰先“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緊接著,眾人忍俊不禁,一陣哄堂大笑。
晁蓋也被這場景逗樂了,他轉過身,臉上洋溢著豪邁的笑容,挨個介紹身後陸續上岸的英雄:“西門兄弟,來來來,我給你引見幾位肝膽相照的好兄弟!”
他先指向剛放下扁擔,猶自對李逵怒目而視的宋江:“這位便是‘及時雨’宋江宋公明兄弟!”
宋江連忙收斂怒容,換上一副略顯尷尬卻努力擠出熱情的笑容,對著西門慶抱拳。
晁蓋接著指向正與魯智深勾肩搭背的林衝:“這位是八十萬禁軍教頭,‘豹子頭’林衝林教頭!”
林衝收斂笑容,對著西門慶鄭重抱拳。
隨後是一位道長打扮的中年人,頭戴紫陽巾,身穿八卦氅。
“這位是薊州‘入雲龍’公孫勝先生。”
公孫勝微微稽首,神色淡然。
晁蓋又指向旁邊一位書生裝扮的中年人,“這位是我梁山的軍師,‘智多星’吳用吳學究。”
吳用羽扇輕搖,對著西門慶含笑點頭。
最後,晁蓋指著仍在淺水處整理小船纜繩的一位精瘦漢子。那人赤著上身,露出一身雪白的精肉,“那位是潯陽江上的好漢,‘浪裡白條’張順兄弟。”
張順聞聲抬頭,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衝著岸上揮了揮手。
晁蓋拉著西門慶的手向酒館走去,邊走邊講,說近來梁山好勝興旺,除了原來的頭領,各路英雄八方來投,又新添了戴宗、李逵、李俊、穆弘、張橫、燕順、王矮虎、薛永、金大堅、穆春、李立、歐鵬、蔣敬、童威、童猛、馬麟、石勇、侯健、鄭天壽、陶宗旺等一眾好漢。
西門慶心中一凜,暗道這可不是什麼好事,與晁蓋同氣連枝的不過七八個好漢,而和宋江一心的,卻足有二十多人。
如此看來,宋江簡直一家獨大,對晁蓋頭把交椅之位威脅不小。
“不行,今兒得收拾收拾這黑三郎”,西門慶心中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