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何不寫?”不知何時,西門慶號舍前,監考官黑著臉站在他麵前,盯著他問道。
西門慶握著沾滿鬆煙墨的筆管,手心卻像握著塊剛出爐的炭。
筆尖懸在半空,微微顫抖,一滴飽滿的黑墨凝聚欲墜——他不敢落筆,不然就露餡了!
就在這煎熬到幾乎窒息的當口,一個聲音,驟然在他神識中響起:“廢柴!放鬆你那隻木頭爪子,哼,早料到你這副德性,本姑娘豈能沒有準備?”
這聲音如同天籟!
西門慶猛地一震,幾乎要笑出聲來,他依言竭力放鬆緊繃的幾乎要抽筋的右臂,指尖的力道柔和下來。
隻見一縷纖細縹緲的白霧,靈巧地自他胸前貼身佩戴的龍鱗鎖中溢散而出。
這白霧如有生命,仿佛冬日山穀間升騰的地氣,悄無聲息地纏繞上他執筆的手腕、指掌,直至將整隻右手都輕柔地包裹在內,隻留筆尖一點微芒在外。
他知道,這異象隻有他自己能看見,在旁人眼中,他不過是緊張地活動了一下手腕,手指微鬆而已。
“陽穀縣西門慶”六個端正飽滿的小楷,如同行雲流水般,一氣嗬成地寫上黃麻紙右上角。
監考官點頭道:“好字!運筆老道,筋骨分明。”
說罷慢慢走開了。
西門慶抹一把頭上的汗滴,低聲問鎖靈道:“這是誰的好字?”
識海中,一個諂媚的聲音叫道:“嘿嘿,主公謬讚啦!小可當年這筆字,可是紮紮實實練了整整十六個寒暑!日日對著名家法帖臨摹不下百張,才勉強有了今日這般模樣!”
聽聲音,正是呂軾的魂魄。
西門慶嘴角一笑,心神在識海中流轉道:“呂軾啊,你既然是進士及第出身,想來詩詞歌賦、經文策論都是極好的。那這回發解試的頭三場大考,我這錦繡前程,可就全仰仗你這大才子了!”
“哎呀呀,使不得使不得,主公此言羞煞小可了!”呂軾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十足的驚慌失措叫道:“小可這點微末伎倆,也就糊弄糊弄這……說來慚愧……小可……小可並非二甲進士出身……其實……其實是三甲末尾,當時……蔡相大人……向禮部主考特彆打了招呼的……就……就那樣,上榜了……”
西門慶恍然,隨即感到一陣無語,原來呂軾根本就是個繡花枕頭金玉其外,肚子裡沒多少真貨,隻是苦練了一手好字罷了!
“放題了!放題了!……”
一陣中氣十足的吆喝聲劃破考場相對凝滯的空氣。
隻見數名身著皂衣軍士,手持長約兩尺、塗著白漆的醒目木牌,開始沿著號舍之間狹窄的甬道來回穿行。
木牌上,木牌上,一行龍飛鳳舞的大字跳入眼簾:
“江涵秋影化為星!”
字大如鬥,筆畫遒勁,在木牌上清晰無比。
幾乎同時,呂軾那帶著恐慌的聲音再次在他識海中尖叫道:“主公!主公!這是試帖詩題!按考場規矩,此題需依《平水韻》下平聲九青韻部來作,‘星’字是規定必押的韻腳!這個……這個……小可萬萬不行啊!我……我隻會依樣畫葫蘆地寫字,肚子裡沒有半點墨汁能釀成詩啊!”
他的聲音聽起來快要哭出來了,顯然是真怕西門慶逼他去硬寫。
怎麼辦?西門慶聽了呂軾這如同宣判“死刑”般的推脫,心頭掠過一絲惱意,卻又很快平息下來。
他一點都不急,他很清楚,鎖靈比他更著急!
果然,時間緩慢地流逝著,貢院裡隻剩下此起彼伏壓抑的呼吸聲、翻動紙張的沙沙聲以及偶爾的輕咳。
一盞茶的功夫倏忽而過,鎖靈的提示卻遲遲沒有在識海中響起。
終於,一個強壓著憤怒、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少女聲音爆發了:“廢——柴——!”
鎖靈的聲音憤恨地響起,“你是吃定本姑娘了是吧?哼!你以為我閒著沒事乾呢?我已經替你低聲下氣、好話說儘地向那張雲遠求了半天的情了!”
她的語氣充滿了委屈和挫敗,“可他就是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油鹽不進!他說他是正經八百的進士出身,兩榜題名,自有文人的風骨氣節,舞弊代筆這等醃臢事,有辱斯文,斷然不肯……氣死本姑娘了,有本事你自己去求他啊,本姑娘不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