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越升越高,陽光似熔化的金汁般傾瀉下來,曬得青石地麵滾燙,連號舍頂的琉璃瓦都蒸騰起扭曲的熱浪。
唯有高衙內的號舍桌,成了一個突兀的異類。
不知何時,那本該鋪滿經卷考題的黃麻紙上,竟赫然大喇喇地擺了一個白瓷果盤,大得幾乎占據了半個桌麵。
盤中水靈靈的冰鎮櫻桃堆積如山,顆顆飽滿渾圓,引得臨近幾個饑渴難耐的秀才忍不住偷偷吞咽唾沫。
高衙內倚著簡陋的板壁,肥胖的身軀將那身昂貴的雲錦綢衫撐得緊繃。
他翹著二郎腿,一隻靴子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蕩著,此刻正斜睨著不遠處的西門慶,心中暗忖,就是這個家夥,在繡江河畔法場前,壞了自己的好事!
西門慶端坐在自己的號舍中,筆尖一滴墨汁凝聚、墜落,在素白紙的邊角暈開一小團汙跡,才勉強泄露出他內心冰山一角的風暴。
日頭漸漸逼近中天,高衙內無趣得緊,他也不答詩題,而是將冰鎮櫻桃一顆接一顆地拋入口中,“呸”的一聲,朝著號舍外、甚至朝著臨近秀才們的號舍隨意吐出。
那細微又輕佻的聲音,在號舍長廊中格外刺耳。
被騷擾的眾秀才猛地抬眼,看看那飛揚跋扈的身影,又看看角落裡佩刀巡弋的軍士,卻終究是敢怒不敢言。
西門慶的目光卻並未停留在高衙內的跋扈舉止上,他眼角的餘光,敏銳地捕捉到了他桌案的異樣。
那張本應承載詩作的黃麻紙,此刻卻一片空白,乾淨得如同從未有人使用。
不遠處閃出兩道身影,兩名身著青色官袍的監考官,邁著不疾不徐的四方步,沿著狹窄的號舍過道踱步巡視。
他們神態肅穆,目光掃過一個個埋頭苦思或奮筆疾書的學子頭頂,仿佛審視著帝國未來的基石。
然而,當這兩人行至高衙內的號舍門口時,步伐卻微妙地緩了一瞬。
隻見其中一人寬大的袍袖不經意地拂過桌麵,另一人則恰好微微側身,用背影形成一瞬間的遮擋。
幾乎是眨眼之間,高衙內桌麵那張空無一物的黃麻紙便被揭走,另一張同規格、但已然寫滿工整詩句的黃麻紙,“啪”的一聲輕響,平鋪其上。
整個過程比呼吸還要自然,若非西門慶一直暗中留意,絕無察覺的可能性。
“奶奶的!”鎖靈的尖叫聲如同炸雷,直接在西門慶的神識海中震蕩起來,充滿憤怒與不屑,“還有沒有天理了!”
“有辱斯文!斯文掃地啊!”呂軾也義憤填膺。
西門慶嘴角那抹冷峭的弧度加深,玩味道:“哦?呂軾,你罵他作甚?‘白首相知猶按劍’,你當年龍門一躍,金榜題名,難道真就乾乾淨淨?”
呂軾那道虛幻的影子猛地一抖,急忙辯解道:“主公!這……這豈能混為一談!卑職當年頂多是……是時運所濟,同道相幫,……這廝連筆都不用提,墨都不用沾,簡直……簡直豬狗不如!卑職實在……恨不得衝上去揍得他親娘都認不出!”
就在此時,“咚咚咚——”一陣低沉肅穆的鼓聲從前方主考大殿內傳來,如同喪鐘般敲在每一個考生心頭。
這是在宣告,距收卷僅剩最後一炷香!
這催命的鼓聲,落在高衙內耳中卻仿佛是衝鋒的號角。
那櫻桃核吐得更加肆無忌憚、花樣百出。
“噗”“噗”“噗”,聲音又響又急,如同彈弓發射,有些徑直飛向他左手邊正凝神做最後潤色的葛大壯!
葛大壯猝不及防,驚得“哎呀”一聲,臉色煞白,顧不得許多,慌忙用寬大的衣袖猛地遮住自己桌上的黃麻紙,整個上身都幾乎伏了上去,唯恐有一星半點汙穢沾染到那決定身家性命的考卷。
須知考卷稍有墨點或汙漬,即被視為“汙卷”,功名頃刻成泡影!
“這狗入的王八蛋!喪儘天良!”鎖靈在藥圃中氣得直跳腳:“忍不了!實在忍不了了!誰!誰有好點子給這敗類一點厲害瞧瞧?讓他嘗嘗後悔的滋味!本姑娘有重賞——半瓢最澄澈的銀河之水!”
藥圃裡的靈藥們一陣沉默。
蒲公英的白絮團縮成一團,老胡須的根莖貼緊了土,蒼耳收起了棘刺,狗尿苔……依然那副溫吞的模樣。
這時,角落裡一株不起眼的蛇莓,葉片邊緣微微搖曳,頂端那幾顆如血滴般的漿果異常鮮豔。
王婆那特有的、帶著諂媚笑意的聲音響起:“哎呦呦,我的小姐喲,您消消氣兒!老婆子這兒倒有一計,既能讓那不長眼的混賬吃個大虧,丟儘臉麵,又不顯山不露水,保管牽連不到主公分毫……”
鎖靈聞言,立刻附身湊近蛇莓:“哦?快講!”
蛇莓漿果微微顫動,細微的神念傳遞過去,隻有鎖靈能聽見。
片刻之後,藥圃中爆發出鎖靈壓抑不住的咯咯嬌笑:“妙!妙極!哈哈哈,就這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