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順!”西門慶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快速而清晰地命令,“事不宜遲!你腳程快,速去城裡,請最好的燙傷郎中來!再買一罐上好的獾油!快!”
“是!哥哥放心!”張順臉色凝重,沒有絲毫猶豫,應聲領命,身影一閃便再次縱身躍下船舷,飛跑著消失在堤岸的拐角處。
西門慶這才沉著臉,在趙雲寶身邊蹲下,急切道:“趙兄!挺住!郎中和藥馬上就到!……你告訴我,是誰?是誰將你害成這般模樣?”
這時,武鬆和魯智深也結伴而回,恰好看到這恐怖的一幕。
魯智深最是仗義,接過船工手裡的水瓢,一瓢瓢親自給趙雲寶的手臂澆起水來。
巨大的痛苦和滅頂的恐懼仍在趙雲寶體內瘋狂衝撞,讓他幾近崩潰。
他斷斷續續、語無倫次地講述了剛才堤岸上的恐怖經曆——高衙內如何突然出現,如何拿他家人的性命相脅,如何逼迫他親手掏出滾油中的銀子……
講到高衙內念出“東阿縣玉山鎮趙家村村口甲字三號”那幾個字時,更是渾身劇烈一顫,臉上血色全無,恐懼到了極點。
“啊呀——!”
一聲炸雷般的怒吼在船艙內轟然響起!
魯智深,終於再也壓不住胸中那滔天的怒火,蒲扇般的大手猛地將水瓢捏了個粉碎!
“直娘賊!狗娘養的小畜生!氣煞灑家了!”他須發戟張的咆哮,“這等豬狗不如的禽獸!留在世上還有何用?趙兄弟!你且寬心!待灑家這就上岸,去擰下他的狗頭,剜出他那狼心狗肺!”
“師父……不……師父!”趙雲寶眼見這位猶如伏魔金剛般暴怒的大和尚真要衝出去殺人,嚇得魂飛魄散,幾乎忘了手臂的劇痛!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嘶啞地哭喊道:“不能去!千萬去不得啊師父!求您了……我……我一家老小十幾口人的性命,可都攥……攥在高衙內心裡啊……!”
魯智深被他這一聲哭喊生生釘在了原地,如同被澆了一盆冰水。
他猛然攥緊了醋缽般大的拳頭,抬起顫抖的手指,點著趙雲寶,“你……你……你他娘的怎的如此窩囊!為何不敢在那當口跳將起來,豁出去與他搏命?”
趙雲寶聞言,痛苦地深深埋下了頭,臉頰抵著冰冷濕滑的船板,眼淚無聲洶湧。
他何嘗不知道那瞬間若能放手一搏有多痛快?
可他有什麼?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除了握筆什麼都不會的文弱書生!麵對權勢滔天的太尉衙內,還有七八個如狼似虎、腰挎利刃的打手……
這份連搏命都不敢的絕望,比他手臂的燒傷更痛!
“蹬蹬蹬——!”
是張順回來了!
他躍上船頭!然而,還未等他開口上船就先罵道:“狗娘養的高衙內!我……我入他娘啊!”
張順額頭青筋暴起,他一路狂奔來回,顯然一無所獲!
船上幾人心中同時一沉!
“怎麼回事?”西門慶問道。
“狗入地!氣死我了!”張順“噗”的一聲喘著粗氣跳上甲板,胸口劇烈起伏著,指著府城的方向破口大罵,“那挨千刀的高衙內!他……他早就派人傳了話!府城所有藥鋪,無論大小,無論官辦私營,全都被他這魔頭恐嚇過了,整整七日,不許給任何燙傷之人瞧傷!更不許賣給任何人哪怕一丁點燙傷藥!”
西門慶等人驚在當場,張順又罵道:“我跑了足足十幾家藥鋪!腿都跑細了!那些個老板、坐堂郎中,一聽說是燙傷要尋藥,臉都嚇綠了!獾油?更是影子都見不著!這群王八蛋,縮頭烏龜!”
“賊撮鳥!”這消息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徹底惹怒了武鬆,沉聲喝道:“趙秀才!莫怕!也無需再向這等小人忍辱求全!我就不信!在這朗朗乾坤,天子腳下,真就沒有一個能說理的去處了!”
“慢著!”一聲冷喝,西門慶一步踏出,擋在武鬆和趙雲寶之間。他盯著武鬆,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冰冷地揭示出赤裸的現實:
“二郎!你想去府衙?你想讓那程萬裡為趙兄主持公道?”西門慶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洞悉世情的銳利,“我問你,你去告高衙內什麼?啊?告他心狠手辣?告他仗勢欺人?告他……‘逼著’趙兄自己把手伸進了油鍋?”
“岸堤之上,眾目睽睽!誰看見了?證據呢?高衙內手裡的字條呢?不是已經被他丟進爐子裡燒成了灰?誰能證明是他指示、威脅?那油鍋裡的銀子?現在不知在哪個角落躺著呢!就算找到了,上麵難道刻著他高衙內的大名?……”
武鬆不忿的低吼:“二……二哥!難道……難道這……這世上……就沒有說理的地方了嗎?就這麼……放過那作惡的禽獸?”
“當然有!”西門慶斬釘截鐵的聲音響起!
他那雙深邃的鳳眼中,投向遠方夜色中依舊燈火通明、喧囂繁華的東平府城,冷笑道:“他忘了,這裡是貢院所在,是龍門的門檻!時辰若到,定教他——連本帶利,一筆一筆,血債血償!這代價……”
西門慶緩緩抬起手,指向那燈火輝煌的府城深處,冷冰冰地說道:“三千秀才,一千武生尚在府城,他豈能……不付出代價?”
一個完美的計劃,正在他心中漸漸冒出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