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也。隻是……”另一人壓低了聲音,帶著深深的惋惜與一絲不甘,“這經魁的頭銜戴到頭上容易,府衙一旦驗明他右手傷殘的真情,莫說這經魁身份保不住,怕是連他原本應得的秀才功名也要一並拿下呢!可憐他十年窗下……”
“正是,這‘經魁’二字,怕是鏡花水月,徒增一場鬨劇罷了!”
這近乎一致的認知剛剛形成,便聽一聲毫不掩飾、充滿惡毒的嗤笑從外圍傳來:
“哈——哈——哈——!這倒奇了,一個殘廢也能高中經魁?東平府真是人才輩出哈哈哈!”高衙內在馬上笑得前仰後合,誇張地拍打著自己華貴的錦袍,惹得前排的秀才們紛紛怒目而視。
就在這混雜著惋惜、嘲弄、驚疑的氛圍中,一個身著洗得發白的青布直裰的清秀身影,不疾不徐地分開人群走了出來。
他神色平靜,不卑不亢,臉上帶著些許羞澀和謙遜,深深作了個羅圈揖:
“諸位同年,慚愧慚愧!小子東阿趙雲寶,此番僥幸得中經魁,實乃上天垂憐,座師錯愛,惶恐之至,惶恐之至!”
震驚!
瞬間,全場死寂!方才所有關於他“殘手”的議論、譏笑仿佛被一隻大手猛地掐斷。
每一個人的目光,無論是程萬裡、學政官,還是那數千名秀才,亦或是狂笑僵在臉上的高衙內,此刻都化作了最精準的探照燈,死死盯住趙雲寶自然垂落在身側的右臂上!
他方才作揖,動作流暢,拱起抱拳的雙臂穩定而協調。
此刻抱拳收禮放下,那右手五指舒展,指節分明,雖然看起來白皙單薄,卻決無半分燒傷的扭曲、腫脹或的痕跡!那雙手,分明是一雙讀書人握得起筆、寫得出錦繡文章的手!
“嘶——”
“這……這不可能!”
“他……他的手?好了!”
高衙內攥著馬韁的手猛地勒緊,指關節因用力而咯咯作響。
他臉上的嘲弄和得意瞬間凍結、碎裂,接著是無比的錯愕和暴怒,一雙眼睛瞪得幾乎要從眼眶裡凸出來。
“假的!一定是假的!障眼法!”他失聲咆哮,聲音因為極度的震驚和被打臉的羞怒而扭曲。
就在這數千道充斥著驚疑、審視,夾雜著零星因自身判斷錯誤而惱怒的目光注視下,學政官不動聲色地從那名學政官手中取過那支沉甸甸的象牙毛筆。
他的動作沉著而穩定,蘸飽濃稠的紅墨,踏著特製的木梯拾級而上,在那片巨大榜文最頂端第三行的空白處——經魁的位置,穩若磐石地落下了七個遒勁有力的大字:
“東阿縣趙雲寶”
字跡入紙三分,墨光燦然生輝。方才所有的猜疑、惋惜,在這一刻似乎化作了某種更深的、無聲的驚駭。這驚駭並未平息,反而醞釀著更為龐大的困惑與某種隱晦的暗流。
學政官將沉重的卷冊遞還給學政官,自己則接過卷冊,目光在人群中巡睃一圈,刻意在那兀自在馬上因驚疑而躁動的高衙內方向短暫停頓了半瞬,隨即移開。他清了清嗓子,那清亮的聲音如同金玉乍破冰層,再次炸響於死一般寂靜的廣場上空:
“東平府發解試亞元——汴京回籍考生——高坎!”
嘩——!
如同燒紅的烙鐵猛地投入滾油!剛才因趙雲寶而短暫凝滯的空氣,在這一刻仿佛被投入一塊巨石,瞬間粉碎!
“亞元?高坎?!”
“那…那個‘夜縋而出’都能讀錯的高衙內?!”
“他…他中了亞元?排在經魁之上?!”
“豈有此理!簡直荒謬絕倫!”
“蒼天無眼!貢院瞎了心肝!”
“黑幕!這分明是……
三千多名寒窗苦讀、心懷錦繡的秀才們,在難以置信地咀嚼著“高坎”這個名字之後,臉上瞬間失去了所有的血色,繼而被一種巨大的羞辱和冰冷的憤怒徹底淹沒。
他們如同遭受了無形的雷殛,僵立當場,仿佛廣場上瞬間林立起三千餘尊青石雕像。
西門慶卻沒有太過吃驚,高衙內高中亞元,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在他看來,高衙內中舉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兒。
高俅費這麼大功夫,讓兒子千裡迢迢回祖籍應試,為的就是為兒子操作個舉人身份。
不過舉人也有高低排名,榜尾丟麵子,程萬裡也不好交代,那就隻能入前三甲,但是,讓他拿到第一名解元,又過於招搖。
所以,高衙內拿個“亞元”才是最佳名次。
不過,三千名落第秀才此時望著榜單,何其痛苦!
有人牙關緊咬,有人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還有人喉結劇烈地上下滾動著,仿佛要把那巨大的不公嚼碎、生吞下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