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城河那渾濁的泥水邊,早已被百姓、軍士圍得裡三層外三層。
濕滑的泥岸上,有人不慎掉了鞋也顧不上撿,隻踮著腳,伸長了脖子往裡張望。
婆娘們交頭接耳,興奮的唾沫星子幾乎要濺到旁人臉上;孩童們扒開大人的褲腿,鑽出小腦袋,烏溜溜的眼睛裡全是好奇與懵懂。
遠處河岸稍高些的土坡、甚至幾棵歪脖子老柳樹上,也都攀爬上了膽大的看客,影影綽綽如同棲息在樹枝上的巨大鳥雀。
那座橫跨護城河、連接城門與官道的破舊木橋,此刻成了整個東平府矚目的焦點。
木橋東西兩端,氣氛卻截然相反。
橋東通往城門洞一側,一隊身著皂色公服、手持長棍腰刀的衙役如臨大敵,個個繃緊了臉。
他們身後是數量更多、裝備更齊整的軍士,刀槍林立,寒光映著日頭,在酷暑中逼出森然冷意。
所有人都在橋頭擠成一團,想往前挪動一步,目光瞥見橋中央那孤零零的身影和他腳下的“東西”,卻又都像被無形的釘子釘在了原地,進不敢進,退又不能退。
亂動?出了差池誰擔得起?
幽深的城門洞內,陰影遮蔽了些許暑氣,但氣氛卻更加壓抑凝滯。
東平知府程萬裡此刻頭戴烏紗,臉上汗涔涔一片。
他隻覺進退維穀——衝上去?橋窄人多,萬一那亡命之徒手起刀落,傷了高衙內,自己這官袍怕是穿到頭了!
退回去?眾目睽睽,堂堂四品大員被一介草莽嚇得縮回城門洞,顏麵何存?前程何在?煎熬像無數小蟲啃噬著他的心。
離核心區域稍遠些,靠近城門口和官道邊緣,則是另一番光景。
一群群科場士子、秀才相公們,三三兩兩地站著,有人甚至還從袖中摸出一柄泥金扇麵的折扇,慢悠悠地搖著,看似風度翩翩。
看熱鬨嘛,誰嫌事大?
在這片喧囂與對峙的中央,一個蒙麵漢子,如同磐石般釘在城門洞外的木橋上。
他左腳如同鐵樁,死死踏在地上軟泥一般的高衙內腰眼上,那平日耀武揚威的衙內,此刻隻敢發出細微如同豬崽般的嗚咽,臉色慘白如紙。
“兄弟,上橋說話!”蒙麵漢子衝著史進叫道。
史進魁偉的身軀猛地一震,他胸口起伏,一步步走至蒙麵人身前,對著蒙麵人鄭重一拱手,沉聲問道:“這位兄弟……萍水相逢,兄弟何以甘冒奇險,現身相救?”
蒙麵漢子爽朗一笑,笑聲不大,卻充滿豪氣,大笑道:“哈哈,史兄這話就見外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本分。更何況天下英雄是一家,區區小事,何足掛齒,問那麼多做什麼!”
史進剛想再開口追問,心中盤算著是哪個山寨的豪傑或是哪位故舊手下,蒙麵漢子卻說道:“史兄,眼下不是敘話的時候。”
他的聲音壓得更低,隻讓史進一人聽清,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我是什麼人,日後你自然知道,此地凶險萬分,卻一刻也拖不得!”
史進眼神閃爍,重重一點頭,朗聲道:“好!兄弟義薄雲天,日後但有所命,我史進水裡火裡,絕無二話!”
“好!爽快!”蒙麵漢子眼中笑意更盛,手中短刀上下一劃,史進身上手鐐銬儘斷。
史進不由讚道:“好刀!”
他下巴微不可察地向高衙內的駿馬一點,低聲道:“史兄,上馬!什麼都彆管,沿著官道,隻管催馬先走!”
史進順著他示意的方向掃了一眼那駿馬,眼神驟然一凜,焦急低吼:“兄弟!我若此刻拍馬而去,留你一人在此……這周圍已被圍成了鐵桶,飛鳥難度!你叫我如何安心?要走一起走……”
他後半截話被蒙麵漢子抬手製止了。
蒙麵漢子眼神一凝,語氣斬釘截鐵,“你看遠處那些鳥人刀槍雖利,在我眼中不過都是些沒膽氣的草紮魚蝦!哪能困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