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二鵬賊精明,早就在青花騾車裡備好了拜師的禮物,兩隻鵝、一簍雞蛋、兩尺青絹、一刀紙,一部新書、丁香二錢。
茹氏還有一位也從她學醫的女弟子,約莫十二三歲的模樣,打扮得很入時,白紗衫外麵罩著丁香色焦布比甲,底下著一件金枝線葉沙綠拖泥裙,頭上梳著墮馬髻,戴著合髻花翠,眉目秀麗,觀之可親。
“這是我內侄女惜娘,平日也在我這裡習得一些手藝。”茹氏介紹道。
妙真忙上前與她行禮,惜娘避過身子,隻笑道:“咱們日後就是同門師姐妹了。”
這惜娘人看起來有距離感,聲音卻是憨憨的,妙真笑著喊了聲師姐,倒把她喜的解下身上的香囊贈送。
妙真當即收下,才在蒲團上給茹氏磕頭,算是正式拜人做師傅。
又因妙真平日上女學,每日申時正(下午三點)散學後過來,酉時三刻回家,每一旬休息一日,這一日便是從早上就過去。
約定好了日子,徐家一家人在宴請梅舉人,梅舉人穿著一身道袍,掛著半百的胡須,倒是頗有仙風道骨的模樣。
梅舉人席間請他們去梅家過節,隻徐二鵬陪笑:“小婿自是想去,但中秋時,大哥那邊接了爹娘我們一起過去。”
如此,梅舉人也不好勸。
等他老人家酒吃的醉醺醺,徐二鵬讓夥計親自送他回去。
妙真要等中秋過後正式去女學,去陶家學醫也是中秋後,現下難得三五日閒暇,仿佛像是暑假最後幾天,自然要瘋玩幾日。
八月正是鄉試之期,徐二鵬早讓印工印了正副考官和十八房考試官的文章出來售賣,有些二道販子,隻為了賺些差價,早早就到書房訂購書籍,再拿去貢院府學縣學等地方擺攤售賣。
另外還有一種是在船上賣書的,也叫織裡書船,這些人也是到金閶之地進貨。
這些人就跟海裡撈魚似的,總有幾個到儒林書坊買書,徐二鵬也算是小賺了一筆,飯桌上正和梅氏說起:“正好進了二兩銀子,雖然也算不得多,但多來幾遭,我也高興。”
妙真歎道:“爹爹為了女兒,這次出了好些銀錢。”
“那也沒幾個錢,隻是你要把本領學到,比什麼都好。”徐二鵬不介意。
妙真想他爹本來就是寫話本子的人,思想比較開放,若是在彆家,哪裡會這般培養女兒?
用完飯,隔壁馬太太過來了,馬家是寫真館的,明朝的寫真就是畫像,專門替人家畫像。馬家門臉是兩層樓,一樓平日也兼些裱畫的生意。仇娘子就是賃的她家朝南的一個院子做女學,這個女學就是這位熱心的馬太太推薦的。
“徐太太,過幾日我們有個茶會,就開在黃花蕩,也不知道你願不願意來?”
大明一朝,有許多人平日省吃儉用,就為了出去遊玩一趟,蘇州人甚至以不旅遊為恥,這樣的茶會便是婦女們交遊的方式。平日便是小家婢女,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隻有茶會、香會才有機會。
據說山東還有專門的香客,一起去武當山進香的。
梅氏也很動心,但是她無奈道:“我家那個小哥兒離不得人,如今又還在吃奶,等她大些了,我再和你們一處去吧。”
馬太太也不惱,隻笑道:“那好,日後等你家哥兒大些了,咱們再一處去。”
梅氏忙笑著應下。
馬太太又說起中秋後仇娘子開館的事情:“她和彆人不同,彆的那些先生隻會之乎者也,她也不知道怎麼教的,我家女兒以前說話聲音跟蚊子似的,如今也敢人前說話,大方了許多。”
梅氏吩咐人上了鬆蘿茶來,也是問起:“我聽說這仇娘子原本是個尼姑還俗的,可是真的?”
“確實如此。她本是仕宦人家出身,詩詞歌賦無所不精,琴棋書畫無所不知,還做得一手好的女紅,又擅長庖廚,我就吃過她炒的香蕈,舌頭都差沒吃掉。隻可惜守了望門寡,便在那荷花蕩旁邊建了家廟。後來那廟失了火,偏她原先許的那家人已經遷到京中,她就還俗了,還俗之後,就在知府老爺府上做廚娘,後來知府升遷走了,她便賃了我家的屋子開館。”馬太太道。
梅氏雙手合十,連聲道:“阿彌陀佛,有這樣的人物教我們家真姐兒,我就放心了。”
馬太太一揚帕子,言語裡對仇娘子很是推崇:“可不是,我聽說她原是按照大戶人家主母培養的,就連管家理事算賬也是懂的。”
雖然還沒和仇娘子深交,梅氏聽得這一席話,已經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不料,又聽馬太太道:“隻是因為仇娘子束脩收的高一些,原先紙馬鋪的魏家太太把女兒送來這裡讀了三天,又心疼錢,鬨著要退錢。退了後,又見彆人家的姑娘學的好好的,嫉妒的很,就到處說什麼女孩兒該三從四德,在家不出門才安分,你說,還有這樣的人。”
妙真想有些人就是這樣壞,就跟她以前出去做家教,疫情期間,把一個高中生輔導的進步挺大,指望期末考試考出個好成績,偏有的家長覺得自己孩子在家聽網課成績差,就去教育局舉報了,那一年期末考試直接取消了。
梅氏聽了“嘖嘖”兩聲。
見梅氏讚同,馬太太有了聽眾,也不忘標榜自己:“這姑娘家還是識文斷字的好些,如今家裡有幾個閒錢的,誰會讓自家女兒成一個目不識丁的人?說句不該的話,將來就是嫁人也好些啊。”
這話梅氏也很讚同:“是啊。原先我們有鄰居,就是這般,不讓女兒讀書,也不讓女兒學繡花,一問就是怕女兒嫁去了人家家裡,好了人家。”
兩位娘說的起勁,妙真一聽扯到婚嫁上了,趕緊告退了。
她這麼一出去,馬太太看到她步履輕盈,腳下卻是天足,立馬道:“你家女孩兒怎麼沒有纏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