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和整理了遍當前信息,似是姑且相信她的敘述,並未糾纏細枝末節,抓住重點問:“你想怎麼做?”
方清晝不客氣地安排起來:“先送她回酒店,給她一點緩衝的時間,她近期的狀態起伏太大,難以引導交流。”
季和:“多久?”
“兩三天吧。”方清晝保守地道,“看她的恢複情況。”
季和不置可否,笑眯眯地問:“然後呢?”
方清晝看出她笑容中缺乏讚同的意味,條分縷析地道:“根據我的判斷,幕後人是利用了沈知陽殺人後的彷徨跟驚懼,動搖到她的意識,讓她產生對自我的懷疑跟否認。既然他給沈知陽選擇了我的身份,而我與沈知陽之間唯一的聯係是【異常測定】,那麼作為穩固這種認知的錨,多半圍繞著項目有關的內容上。”
方清晝放緩節奏,努力講得淺顯易懂:“短時間內對方無法實現精準的認知修改,隻能引導。沈知陽會保持一定的獨立思考判斷。比如你拿著一個檸檬和一個橙子,告訴沈知陽檸檬比橙子要甜,她不可能接受。所以對方能做的隻是輸入大量與我,以及【異常測定】有關的信息。而無法完全決定沈知陽對這個項目的觀點與立場。”
季和身為十多年的老刑警,不露聲色的時候,讓人感覺相當難以說服。堪比一塊堅硬的石頭,無從探知她的想法。
方清晝也不是個喜歡自說自話的人,沒有人反饋搭腔,她的語氣很快變得乾巴巴起來,如同在照本宣科:“沈知陽對【異常測定】的立場,大概率與我不同。最理想的結果,是通過各種細節矛盾,讓她主動思考,對方清晝這個身份的認知產生質疑。
“我可以為你們提供資料,再根據你們和她的談話情況,確認對方的信息來源,做進一步的調整。”
她說完後便專注看著季和,等待對方的回複。
兩人似乎渾然察覺不到周圍快要降至冰點的氛圍,隻有趙戎在這陣死亡般的寂靜中獨自煎熬。
……他又沒有犯罪。為什麼要坐在這兩個人中間?
“哦。”季和遲鈍地做出了悟狀,刺了一句,“你的建議中全是不確定的推測,如果不順利,我們要等到猴年馬月?我怎麼確定你是不是在騙我?”
她的後半截話已經含在喉嚨裡,準備跟方清晝進一步地商談條件。
方清晝見她腦子拐過彎兒來了,隻是缺乏一些自信,稍作思量,大度、寬容、鼓勵地說:“你不相信你自己,可以相信我。”
季和:“……?”
她很少有被這樣氣到失語的時候。
“你隻需要經過少量的、短暫的學習,就能應對跟沈知陽的交鋒。”方清晝又展現出自己無微不至的一麵,考慮得麵麵俱到,安撫她說,“如果不順利,到時候你戴個耳機,我跟你現場連線。”
季和唇角抽動,極力克製著,展顏笑道:“不用了。我的智商比普通猴子還是要高一點,已經進化過了。”
“你不要跟猴子比。”方清晝大抵終於察覺到她表情有微妙的不對勁,眼神朝趙戎的方向飄了飄,誇讚說,“你看起來比邊上這位要聰明一點。”
——邊上這位跟猴子可能沒什麼區彆。季和跟趙戎同時在心裡道。
趙戎以瞻仰勇士的目光,崇拜地望著方清晝。
這種刻薄是純天然的嗎?跟他們季隊的還不一樣。
同時右手蠢蠢欲動,想要捂住勇士的那張利嘴。
再說下去,他懷疑人民公仆要起身揍人民了。
季和跟開了天眼一樣,偏頭冷冷斜了他一眼,臉上的表情寫著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趙戎立馬收斂神色,兩腿並攏,坐姿端正。
方清晝已獨自進展到查漏補缺的環節:“假如要在酒店實施抓捕,我建議你們多帶幾個人。我會負責去跟酒店溝通,提前清空房間周圍的住客,以防出現任何意外。”
趙戎茫然問:“你怎麼溝通?那也是三夭的酒店嗎?”
方清晝同樣茫然道:“用錢?”
趙戎:“……”他這張嘴真欠啊。
雖然沈知陽的瘦胳膊瘦腿,季和一隻手就可以按住,還是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不想再跟方清晝做任何爭論。
方清晝解鎖手機,推過去說:“加個好友吧,回去後我把資料發給你們。”
“我沒說你可以回去了。”季和故意找茬似地道,“我怎麼知道你們這群變態科學家有什麼隱藏的手段?也許從你進入房間開始,我就被你控製了呢?”
方清晝愕然。這種毫無根據的奇思完全不是她的問題,她卻要在這種離譜劇情中充當一個可怕的變態。那投訴也不是不能作為一種手段。
直到季和悶聲發笑,方清晝才意識到她隻是在開玩笑。
季和加上好友,舉著手機對她說:“保持電話暢通。”
·
此時,居民樓下。
季和的手機屏幕閃了一下,跳出方清晝的信息。
“上來。”
簡短兩字有如天籟。
低氣壓了一整晚的季和豁然起身叫人:“好了,法醫!現勘的那幾個人呢?”
一行人分了兩班電梯往上走,現勘人員提著工具箱率先進場。
因樓層在六樓,不算高,幾個年輕力壯的小夥兒直接從一側的安全通道往上爬。
趙戎精神抖擻地衝在前頭,迎麵遇到往下走的方清晝。
方清晝將身上配著的執法記錄儀還給他,敷衍地點了點頭算作招呼,單手拎著頭盔跟他擦肩而過。
趙戎望著她背影,腦子一抽,“噠噠噠”追了上去,喊住她道:“我有一個小小的問題,方女士。”
方清晝停在樓梯半道,側身抬頭,帶著困倦的眉目有種生人勿進的冷峻:“講。”
趙戎回頭瞄了眼高處,確定順風耳也不可能從樓上聽見他的話,趴到扶手上,神神秘秘地問:“你記得自己一年前的早餐吃了幾個雞蛋嗎?”
“嗯。”方清晝不以為意地說,“記得。”
趙戎深吸一口氣,剛要表示對天才的驚歎,就聽她慢悠悠地吐出下半句:“因為我早餐從來不吃雞蛋。”
趙戎:“……”
好的,他就多餘問。
趙戎懷著鬱悶的心情回到現場,房間裡已擠進多名警員。
負責現場攝影的同事正在對著冰箱拍照。
房間沒開空調,加上夏季空氣潮濕,屍體表麵很快凝結起密集的水珠,血水及冰霜逐漸融化,濕噠噠地往下流。
同事拍完照趕緊給法醫讓出位置。
餐廚廳空間狹小,靠牆位置還擺了張尺寸頗大的方形長餐桌,幾個體格高大的警員往裡一站,都有種呼吸不順暢的局促感。
沈知陽被帶到一旁的長廊,季和給她披了件外套,蓋住她的頭臉,讓她蹲著吹風。
一行人儘量放輕了手腳勘查,工作的動靜還是吵醒了上下幾層的住戶。
有人好奇中乘坐電梯上來打探,步子沒來得及往外邁,被守在電梯口的刑警直接堵了回去。
三更半夜的是不好主動擾民,警員咧開嘴角笑得一臉和藹,帶著主動送上門的夜貓子去樓下問話。
沒多久,同事提著個證物袋來拿給季和看。
“這套房子起碼有兩三年沒人住過了,到處都落著灰,隻有玄關部門被人刻意打掃過。這張請柬放在鞋櫃上,應該是近期剛送過來的。比呂堅承的死亡時間還晚。上麵沒有提取到指紋。”
這是一張結婚請柬,左邊是大紅的喜字,右邊是新人的信息。婚禮時間是9月15日,地點在B市。
青年露在外麵的眼睛閃動著隱隱的光芒,譏笑道:“真刺激,違法犯罪,還請我們吃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