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益正一聲“方總”,叫現場絮絮不止的說話聲小了下去。那些分散的視線再次彙聚到方清晝臉上,各式端量探究的眼神湊到一塊兒,強烈得要在她臉上挖出個洞。
方清晝說:“不用,我不餓。”
梁益正抬抬下巴,不遠處的男人自發帶著器具過來開瓶醒酒。
梁益正的身體朝向方清晝,兩手交握,大方又帶著點正式的姿態說:“剛才一下子沒認出來,怠慢了,真不應該,虧我還是吃互聯網流量這口飯的。著實是沒想到方總這樣的大忙人,會出現在我的高中聚會上。太讓人驚喜了。”
方清晝知道,這種時候應該跟著假意恭維,可她對著梁益正那張臉,用了兩秒的時間絞儘腦汁,也隻擠出來一句:“謝謝。你的工作進行得也不錯。”
方清晝坐在角落,與梁益正離得最遠,兩人中間隔著差不多整張餐桌。她的音量又不大,眾人為了能聽清她說話,紛紛停下交頭接耳,恍惚從聚會被拽到了工作會議現場。
梁益正倒了杯酒,旁若無人地朝她走去。
方清晝搶先說:“我不喝酒。”
梁益正臉上笑容不減,停在她跟周隨容中間,遺憾說:“太可惜了。”
手腕一轉,遞到周隨容的跟前:“那周學弟,我們喝一杯?”
方清晝兩指頂住酒杯,用了點力,居然沒能推動,抬起頭說:“他開車,也不喝。”
“叫個代駕就好了,給彆人一點工作機會嘛。”梁益正轉動眼珠,從側麵斜著視角瞥過去,對周隨容調侃道,“出來玩兒,一口酒都不能喝啊?”
杯子裡的紅色液體在他玩味的眼神中粘稠搖晃,空氣裡飄散著清香而濃烈的酒味,邊上一圈人掛著一臉假笑不錯眼地看著他們,像是都喝出了醉意,鉗口結舌。
梁益正話音落地後的片刻,僅有呼吸聲此起彼伏。一股說道不清的詭異感直躥頭皮。
下一秒,圍觀的眾人醒過神來,熱情起哄道:
“喝一口而已,小周,你不是梁哥的粉絲嗎?這可是梁哥親自給你倒的酒。”
“我陪一杯。”
“你不就是想喝嗎?還找那麼多借口。”
“小周,你梁哥過幾天就要結婚了,不敬一杯說不過去吧。”
梁益正單手支在周隨容的椅背上,聽著眾人哄鬨,笑容溫和得體。
方清晝深度研讀過該種情景,往他身上無聲敲下幾個詞。
——輕慢、狂妄、惺惺作態、獨斷專行。
如果把她討厭的幾種特質排個序,這幾條絕對名列前茅。
周隨容在愈發高漲火熱的氛圍中接過酒杯,彎曲的眼眸中散發著清澈的微茫,沒有半分被高架起的不自在,淺抿一口,說:“方總,那回去的時候隻能你來開車了。正好可以重溫一下十年前駕校裡學到的知識。”
方清晝一腳踹飛他搭來緩和的台階,對著歡呼的幾人說:“真吵。”
梁益正渾然沒有始作俑者的自覺,一派體貼入微的口吻問:“樓上有安靜一點的書房,裡麵有電腦,我帶你上去看看?”
方清晝眼底帶著厭煩,還是頷首,起身跟上。
錯身時,周隨容一把握住她垂落的手,但沒使勁。
方清晝低下頭,對上他俊秀含笑的臉,慢動作似地把手抽了出來,在他肩上拍了拍。
眾人看到這種露骨的表現,對二人關係的猜測得到證實,一時表情有些五彩紛呈。
等方清晝的身影從樓梯口消失,周隨容收回視線,他對麵的男人開口邀請道:“那邊有個台球室,小周,要去玩會兒不?”
男人額前頭發有些稀疏,體型微胖,一張臉總是笑得和氣,但眼睛細長,五官不僅跟英俊無緣,還給人一種精明不討喜的觀感。
周隨容從善如流地應道:“可以啊。”
他推開椅子,邊上幾個男人見狀跟著站了起來,拎上幾瓶酒,嚷嚷著要一起湊熱鬨。
五六人走進角落的台球室。
微胖男人落在最後關上門,急不可耐地問:“小周,你那個老板,不會是方清晝吧?”
周隨容偏過頭,略帶意外地說:“你認識她?”
“那肯定啊!”男人激動地說,“她爸媽都是做生意的,聽說是A市比較知名的本土企業,不過還是她更厲害。當年她拿獎的時候上過熱搜,一張領獎的合照火到出圈。到現在,每一屆大獎賽結束還會有營銷號專門提她一兩句。後來三夭不怎麼公布她的照片了,但偶爾還會漏點消息。話說她跟你出來不帶保鏢嗎?”
隻有方清晝會覺得自己低調到無人知曉。
周隨容抬手壓了壓,故作刻意地說:“噓。她不喜歡太拘束的環境。”
“可以啊兄弟!你太厲害了!”男人打量著周隨容的臉,一時間心底的酸味要從嘴裡嗆出來,又不得不服氣,上前勾住周隨容的肩膀,貼得離他很近,擠眉弄眼地道,“說說,怎麼追到手的?傳授一下唄。”
邊上幾人聞言也靠近過來,一副老友熟稔的模樣,曖昧地道:“你小子打哪兒學的?怎麼認識的?”
周隨容周身被煙酒的味道環繞,他不舒服地頂開肩上的手臂,與幾人拉出一點距離,臉上依舊笑吟吟的,看不出深淺,說:“不是你們想的關係,還在追呢。”
男人張眉努眼地說:“她花時間陪你參加一場毫不相乾的同學會,還要追嗎?女人矜持一點而已,這事兒絕對成了!不信你開口試試。”
周隨容垂眸笑了笑,說:“是她在追我。”
微胖男人登時被噎住,後半段話像口老痰一樣卡在嗓子眼,惡心得夠嗆。
周隨容輕描淡寫地炫耀:“她經常去我們工作室,給我送花啊什麼的。聽我說沒工作,就給我介紹客戶。隔三差五喊我出去吃飯,我說沒時間,她就直接訂高級餐廳的外送。我告訴她今年中秋我要回B市見見朋友,她想跟過來,就用找我拍照做借口,連手上的項目都暫緩了。我決定這次回去,跟她處處看。”
男人嫉妒得發狂,表情扭曲。
一人半真半假地說:“談戀愛費錢啊。你小子存款夠嗎?彆因為消費習慣給搞崩了”
周隨容詫異地說:“拍照才掙幾個錢?她在意這個怎麼會喜歡我?她有錢肯定她出啊。”
眾人:“……”
眾人對他的印象已根深蒂固成一個油嘴滑舌、裝腔作勢,還厚顏無恥的小白臉。
這種暴露到明麵上的道德瑕疵跟貪慕虛榮的本質,迅速拉近了幾人的關係。
“你們認識多久了?”微胖男人說,“她這樣的人,身邊都是各行各業的高智精英,你們能有共同話題嗎?欲擒故縱玩久了她可能會失去興趣。朝三暮四不是隻有男人才會。”
“好幾年了。她不會的。她說是以結婚為前提在追求我。”
周隨容靠在台球桌上笑了笑,神情中的篤定跟神氣太過刺眼。
邊上幾個想跟著嬉笑兩句的兄弟,被他這話題一帶,詞彙庫直接乾涸見了底。
周隨容提不起什麼興致打球,麵對遞到跟前的球杆,擺擺手,枯燥地歎道:“早知道不帶她來了,這裡有點沒意思。梁學長這人吧……嘖。”
“怎麼了?你不會擔心你老板對老梁移情彆戀吧?老梁估計是想請她喝喜酒或者拍個采訪,到時候消息吹大一點放出去,有麵兒。”
周隨容說:“我感覺他有點瞧不起我。”
“靠,你小子眼光還挺毒。沒事,他瞧不起的人多了。你老板有本事嘛。”
男人把老板兩個字咬得很重,尾音刻意揚了揚,聽起來既像是揶揄又仿佛是諷刺。
周隨容順嘴問:“話說他未婚妻是誰?我沒聽說過。”
“也是本市的有錢人,他們結婚的酒店就是她家開的。”
“你熟啊?”周隨容笑著道,“說說唄,他們怎麼認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