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了想,補充了個結論:“從我和他接觸過的感覺判斷,他沒有受到項目的影響。”
季和正打算說點什麼,不遠處傳來一青年刻意壓低的呼聲:“挖到了!是不是?”
人群頓時圍了上去,四麵八方的光源聚焦著照亮坑底,中間的人跪在地上,掃開上麵浮著的一層沙土。
季和也瞬間站直了身,朝著竊竊私語的方向望去,見他們加快挖掘的節奏,肌肉很快又放鬆下來,黑白分明的眼睛在兩人中間轉了一圈,諱莫如深地道:“方清晝,我有話想跟你談談。”
周隨容聽出是覺得自己礙事,聳了聳肩,把掛在手臂上的外套披在方清晝身上,自覺轉身進屋。
季和走向角落,到了確認周隨容聽不見的位置,才開口道:“在許遠心裡,他認為是他逼死了他的父親,他跟凶手沒有區彆,所以這麼多年耿耿於懷。”
方清晝不明白她這話的用意,說:“可能。”
季和撓了撓腮,看起來莫名有些浮躁:“我捋不清楚。許遠——嚴見遠,這麼大費周章,引導我們找出他父親的屍體,目的是什麼?”
方清晝感覺她真正想說的不是這個。
“你們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他為什麼選擇背井離鄉?11歲到14歲之間去了哪裡?靠什麼謀生?為什麼要在14歲的時候偷渡去往Y國?又為什麼要在人生難得走向平順之後,忽然開始自我毀滅?”方清晝順著她的話題回應,“一個人突然發瘋,總會有一個誘因。”
“梁益正結婚不是誘因嗎?”季和說,“梁益正事業有成,婚姻美滿,卻是他悲劇的導火索。”
“梁益正?他還不配。”方清晝不假思索地道,“你看過嚴見遠的履曆嗎?他14歲偷渡到Y國,不到半年就靠著一張臉和獨到的眼光在外網混得風生水起。梁益正大學畢業那年,他的公司已經為他收割到一筆巨額財富。雖然發家的路子不算正派,借鑒了不少國內項目的創意,但是每一個風口都沒賭錯。梁益正的MCN公司在國內小露頭角的時候,嚴見遠的企業已經招攬到一批頂尖人才,成功實現轉型。他根本不會把梁益正那點蠅頭小利放在眼裡。”
“如果僅是因為梁益正過得好,嚴見遠就心生不平決定複仇,那麼早在梁益正靠著反霸淩的人設走紅網絡的時候,他就可以通過水軍毀掉他的人生,畢竟梁益正的故事並不是完美無缺。
“如果他是想通過折磨梁益正的精神來達到對自我的救贖,他甚至什麼都不用做,隻需要站在梁益正的麵前,讓對方屈服於自己的財富,深陷嫉妒、憎恨、輾轉不安,又無可奈何。梁益正一定比現在痛苦得多。”
季和不嫌臟,選了塊石頭徑直坐下,彎曲著背,兩手搭在膝蓋上,仰頭看著她。嘴唇幾次無聲張合,似是斟酌無果,“嘖”了一聲,撫著額頭道:“算了,我直說了,你的話應該能接受。”
“說。”
季和說:“我讓人去C市核查了下,周隨容他爸失蹤了。”
方清晝以為她指的是周隨容的繼父,反駁道:“那不是他爸爸。”
“是。我指的是他生父。”季和說,“我根據周隨容的資料,請C市的警察幫忙調查了他各個親屬的近況。查到他生父的行蹤時,附近的鄰居說已經有兩個多月沒見有到對方回家,剛好跟周隨容自殺的時間吻合。”
方清晝想說這不代表什麼,抿了下唇,還是沒把這種用於狡辯的廢話說出口。牙關微微打顫,帶著從額角到下頜的肌肉緊緊繃成一線。
季和鞋尖踩著一塊石子來回碾動,說:“沒有人報警,他的親屬跟他關係疏遠,都不在乎他的死活。他也沒買任何保險,沒有大額財產。如果不是警方上門詢問,可能他一直不會被登記成失蹤人口。”
遠處的樹林在太陽落山後大片大片地暗下,隱入夜色,也好似擺脫了時間,僅留下光線聚焦的中心點,行人在光源的背後忙碌穿行,急於推動故事的下一幕。
方清晝過了許久,慢動作地把身上外套穿好,才感覺聲帶能夠正常震動,問:“他生父是個什麼樣的人?”
“任何案情相關的內容我不會再告訴你。”季和的回複帶上公事公辦的冷硬,“接下去我們會全力搜尋他父親的屍體,以及可能的第一案發現場。如果周隨容真的殺了人,從他事後選擇謝罪自殺來看,現場應該還保留著大部分的證據。我希望你們做好心理準備。”
方清晝“嗯”了一聲,把衣服拉鏈拉到頂部,感覺四周有種無孔不入的涼意。那股涼意如雨絲,從皮膚鑽進去,刮骨刀似地割走身體對溫度的感知。
她說:“我知道了。”
兩人一高一低,一站一坐,中間流淌的寂靜如同死亡現場。
在數米之外,也確實躺著一具待出土的屍骨。
季和撿起鞋底的石頭,放在手心摩挲,把話題轉回去:“嚴見遠對你格外關注,以你的直覺,你認為他是想做什麼?”
方清晝沉默良久,堅冰似的大腦才傳來轉動的碎裂聲,耳邊回蕩起嚴見遠之前見麵時留給她的一句話——我期待你給我的審判。
這句話從不經意的角落跳出來,一刹占據她的心神。
方清晝眼皮抽動,輕吐出兩個字:“審判。”
季和:“審判?審判誰?”
方清晝:“……他自己吧。”
季和聽到意料外的答案,嘴角噙著的冷笑回落下去,問:“審判什麼?”
方清晝用了比之前更長的時間,五指蜷縮著收緊,回答說:“異常。”
不等季和思考明白,方清晝又問出一句:“什麼是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