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陳師爺已踱步而入。
他一襲青衫,麵容清臒,神色淡得像一汪靜水。“何事喧嘩?”
陳師爺的目光淡淡掃過全場,最終落在林峰與胡班頭身上。
胡班頭立刻變了一副麵孔,起身賠笑:“哎呦,驚擾師爺了。沒什麼大事,就是手下人不懂規矩,怠惰點卯,屬下正教訓他呢。”
陳師爺看向林峰,眼神裡看不出喜怒:“你因何點卯來遲?”
林峰心知機會來了,將方才的話又清晰有力地重複了一遍,末了鄭重道:“…屬下並非畏難,隻是傷重未愈,恐獨自處理屍首有所疏漏,反誤公事,故向班頭陳情。奈何班頭認定屬下狡辯抵賴,欲施責罰。懇請師爺明鑒。”
陳師爺聽完,沉默片刻。
他自然知道胡班頭和黑虎幫那點齷齪。
“既是為公負傷,情有可原。”陳師爺緩緩開口,“胡班頭,既是如此,便換個人去十裡坡吧。至於林峰…”
他目光落在林峰蒼白的臉上,“既是有傷,今日便不必出外勤了。後衙庫房裡積壓了些舊年卷宗,雜亂無章,你便去整理歸檔,也算靜養了。”
整理卷宗?這雖是個枯燥又沒有油水的差事,但比起去十裡坡處理無名屍,已是好了百倍。
林峰立刻抱拳:“謝師爺體恤!屬下遵命!”
胡班頭臉色鐵青,卻不敢反駁陳師爺,隻得狠狠剜了林峰一眼,從牙縫裡擠出話來:“既然師爺發話,便便宜你了。還杵在這兒做什麼?滾去庫房!”
“是。”林峰不再多看胡班頭,再次向陳師爺恭敬一禮。
轉身退出時他分明感覺到,背後那道幾乎要將他刺穿的怨毒目光。
走向後衙庫房的路上,林峰心緒微動。
陳師爺此番解圍,絕非出於善意,或許是為了敲打胡班頭,又或許隻是見他尚有幾分膽色,順手埋下一枚不知何時能用的閒棋。
但無論如何,這第一步,他總算勉強站穩。
至少,暫時避免了最壞的情況,並且…獲得了一個意外喘息和了解衙門內部信息的機會。
庫房陰暗潮濕,散發著故紙堆特有的黴味。積壓的卷宗堆滿了幾個架子,上麵落滿了灰塵。
林峰並不覺得失望,反而精神一振。
這裡記錄著安寨縣近年的大小事務,賦稅、刑名、戶籍、徭役…正是他了解這個時代地方運作規則的最佳窗口!
他忍著傷痛,開始動手整理。
現代人的邏輯思維和管理習慣讓他很快找到了方法。
他按年份、部門、事件類型粗略分類,擦拭灰塵,重新擺放。
過程中,他刻意留意著那些與黑虎幫、與胡班頭、與城內各大商戶、乃至與城外流民、匪患相關的卷宗。
許多信息碎片在他腦中逐漸拚接。
直至日頭西斜,庫房才整理了一小半。趙小乙悄悄溜了進來,手裡攥著兩個乾硬的饃。
“峰哥兒,你沒事吧?胡班頭沒再為難你?”
趙小乙把饃塞給他,壓低聲音,“我打聽到了,王五那廝從你家出去後,直接就奔黑虎幫常聚的賭場去了!還有…雷豹那邊放出話了,說…說既然你不識抬舉,就彆怪他手黑。他今晚就要帶人來…來砸鋪子!”
林峰啃著冷饃的動作一頓,眼神驟然冷冽。
果然來了。躲是躲不過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