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環視眾人,將每個人的表情儘收眼底——有人低頭避開他的視線,有人嘴角掛著譏諷的笑,還有人眼中帶著試探和觀望。
眼前這些人裡,至少有一半還在觀望,甚至暗中不服。而那四個該來不來的,恐怕就是胡金寶故意安插在壯班的心腹,專門給他難堪的。
“不必了。”林峰淡淡道,聲音不高,卻讓堂下瞬間安靜下來,“既然他們心在快班,那就讓他們留在快班吧。”
他想起後世有位偉人曾經說過:要分清楚誰是我們的敵人,誰是我們的朋友!
顯然那四位成為不了朋友,林峰頓了頓,目光如刀般掃過眾人:“從今日起,壯班點卯不到者,一律除名。餉銀、差事,自有願意守規矩的兄弟來領。”
堂下眾人神色各異,有人麵露驚訝,有人眼中閃過一絲懼意。那幾個原本等著看笑話的衙役,此刻也收斂了神色,不敢再出聲。
林峰不再多言,轉身走向案桌,提筆在名冊上重重劃去了那四人的名字。
這一筆,不僅劃掉了四個不服管束的刺頭,更是在向所有人宣告——如今的壯班,是他林峰的壯班。
林峰又指向李勝、牛天二人道:“從今日起,你們就是壯班的人了。守城門、巡街巷、查宵禁。這些差事雖苦,但好歹是正經差役,每月有餉銀。”
幾人紛紛點頭,眼中滿是熱切。
林峰目光掃過眾人,語氣陡然轉冷:“不過,既然吃了官家這碗飯,就得守官家的規矩。往日那些偷奸耍滑、欺壓百姓的勾當,一概不準再有!”他聲音不大,卻字字如鐵,“否則,休怪林某不講情麵。”
眾人心頭一凜,齊聲應道:“謹遵都頭吩咐!”
這時,人群中卻有人低聲嘟囔:“可…可隻靠衙門那點餉銀,如何養家糊口?”這話一出,四下頓時響起一片竊竊私語。
此言非虛。
大明衙役年薪不過六兩銀子,尚不及城中掌櫃半月之資。州縣往往為了節省開支,多將衙役薪俸壓至極低;縱有縣令體恤,亦難改大局。
這般微薄俸祿,豈能養活一家老小?
正因如此,衙役們往往各尋門路。尤以外勤快班為甚,他們辦案時索要“茶錢”、“鞋襪錢”已成慣例;壯班巡街時向商販收取“平安錢”更是心照不宣的規矩。
便是百姓告狀,也須先奉上“呈遞錢”;若想上訴,更要打點“疏通費”。每輪值一次,這些灰色進項竟比正經俸銀多出數倍。
有人或問:若不交納,可能幸免?
實則難矣。衙役手握權柄,可借故拖延文書,可暗中篡改供詞,甚至羅織罪名。縱有些背景門路之人,遇此等糾纏亦往往徒呼奈何。
更有甚者,借追捕逃犯之機索要“辛苦錢”,借征收稅糧之便克扣“損耗銀”。凡經手錢糧事務者,多會暗中抽成。衙門上下,早已形成一套密不透風的生財之道。
這般灰色營生,雖上不得台麵,卻已成維係衙門運轉的潛規則。百姓雖苦,卻亦無奈,畢竟衙役們手握權柄,稍作手腳便教人寸步難行。
這也難怪許多人家寧可傾儘家財,也要將子弟送入衙門當差。
想到這,林峰負手而立,目光如炬地掃過眾人,緩緩開口:“陳師爺曾告誡我,在這衙門裡要講規矩。今日我也要告訴諸位!市井之中,同樣要講規矩。我並非要弟兄們隻靠那點餉銀過活,而是要讓這‘孝敬銀’收得明明白白。”
堂下眾人聞言,紛紛豎起耳朵。隻見林峰從袖中取出一本簿冊,啪的一聲拍在案上。
“從今日起,壯班收錢,要立三條規矩。”他豎起三根手指,“其一,不再巧立名目。什麼‘茶錢’、‘鞋襪錢’、‘平安錢’,統統取消。其二,不許單獨收錢。誰若敢背著弟兄們私下伸手——休怪我不講情麵。”
趙小乙忍不住問道:“那...咱們日後怎麼...”
林峰嘴角微揚:“其三,統一收取,按功分配。”
他翻開簿冊,“我已統計了城中各大賭坊、青樓、暗門子,連那些牙行、中人也都記在冊上。明後,我會親自與他們立下規矩——以後每月一次,按規模大小統一繳納‘規費’。”
堂下頓時議論紛紛。有人麵露喜色,也有人眉頭緊鎖。
“都頭。”一個年長些的衙役遲疑道,“那些守城門的弟兄...”
“放心。”林峰打斷道,“所有規費收上來後,三成留作公用,七成按差使輕重分配。便是守城門的弟兄,也絕不會短了口糧。”他環視眾人,笑道:“如此一來,既免了糾紛,又斷了那些地痞借機敲詐的由頭。諸位以為如何?”
眾人麵麵相覷,漸漸露出恍然之色。
這法子既保全了大家的油水,又免了終日與商販扯皮的麻煩,更妙的是,從此他們這些底層衙役,竟也有了份“正經”收入。
“都頭高明!”趙小乙第一個喊出聲來。
林峰卻擺擺手:“諸位記住,收錢要講規矩,辦事更要講規矩。誰若敢借機多收,或是收了錢不辦事...”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那就彆怪某請他去大牢裡吃牢飯了。”
堂下眾人齊聲應諾,這一次的聲音,比先前響亮了許多。
林峰點點頭,隨即開始分派任務——李勝負責城門值守,牛天帶人巡街,趙小乙則留在身邊,協助處理文書調度。
站在廨房門口,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林峰嘴角微微揚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