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科長騎虎難下。
他腳下那片剛被陳秀英誇過的土地,這會兒燙得他兩隻腳無處安放。
拒絕?
當著全村人的麵,不就等於承認他這“科學”兩字是虛的,沒底氣。
接受?
那更是直接往陳秀英挖好的坑裡跳。
人家的地都改良完了,自己這片鹽堿地,拿什麼跟人比?
更要命的,是鋼廠那張欠條。
這筆買賣要是攪黃了,彆說高副局長的外甥,誰來了也保不住他。
可村民們不認這個。
“比就比!”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
“我們信陳大娘,信李廠長!”
喊聲越來越高,快要把王科長給淹沒了,他臉上血色儘褪。
他想做最後的掙紮。
“胡鬨!”
他拔高嗓門,試圖用氣勢壓住場子。
“這是組織上的決定!不是菜市場買白菜,輪得到你們討價還價?”
這話擱平時興許管用,可現在,沒人買他的賬。
大牛往前邁了一步,嗓門跟打雷似的頂了回去。
“王科長,俺們莊稼人,不懂啥大道理。”
“俺們就知道,陳大娘能讓地裡長出苗,能讓鋼廠的廠長上門來收東西。”
“這比啥決定都實在!”
“對!大牛說得對!”
人群裡立馬有人吼著附和,“咱們就信能讓咱們吃飽飯的法子!”
王科長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胸口起伏不定,眼瞅著就要背過氣去。
李光明在一邊急得腦門上全是汗,想往前湊合幾句,又被村民們凶巴巴的眼神給逼了回去。
場麵就這麼僵住了。
就在王科長快要撐不住的時候,一個穩重的聲音響了起來。
“王科長。”
是老支書。
他先前一直靠在村口那棵老槐樹下,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
這會兒,他把煙鍋頭在鞋底上磕了磕,清掉煙灰,這才拄著煙杆子,慢步走了過來。
所有人的眼光“唰”地一下全聚到了他身上。
老支書在村裡威望高,他說句話,頂彆人說十句。
“王科長,陳大娘這個提議,我看在理。”
他說話慢悠悠的,字字分明。
“科學嘛,就得經得起檢驗。你帶來的法子是科學,陳大娘的土法子種出了糧食,那也是科學。兩個科學碰一碰,看看到底哪個更靈,這才叫對科學負責,也對咱們下河村的收成負責。”
王科長嘴唇哆嗦了一下,想說點什麼。
老支書沒給他插話的空,繼續說:“這樣,咱們也彆在這乾吵吵。立個字據,白紙黑字寫下來,就搞這個對比試驗。一邊,是你的科學指導田;另一邊,是陳大娘的土法試驗田。從下種到收割,兩邊都記好賬。到了秋後,哪邊打的糧食多,就說明哪邊的法子更科學。”
老支書說完,抬起那雙渾濁的眼睛,直直地盯著王科長。
“王科長,您看,這樣一來,既是對科研項目負責,也是對我們這幾百口人的口糧負責。這總不算……對抗組織吧?”
最後那句話,說得很輕,卻成了壓垮王科長的最後一根稻草。
路全給他堵死了。
他要是再拒絕,就坐實了心裡有鬼。
這事兒要是傳出去,他這個農技站的科長,居然怕一個鄉下老婆子的土法子,以後還怎麼在單位裡混?
王科長的臉一陣紅一陣白,跟唱戲變臉似的。
他看看眼前一臉平靜的老支書,又瞥了眼旁邊很鎮定的陳秀英。
他栽了。
今天算是徹底栽這兒了。
“好!”
他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字。
“就按你們說的辦!立字據!”
人群裡“轟”的一下,爆發出歡呼聲。
很快,桌子板凳都搬來了。
陳念從自己的本子裡撕下兩張紙,遞上了筆。
老支書口述,村會計執筆,一份《關於下河村農業生產對比實驗的協議書》就這麼出來了。
內容簡單明了,就是把剛才的話落到紙上。
甲方是地區農技站,乙方是下河村生產隊,時間,地點,負責人,寫得清楚明白。
末了,還特地添了一筆:“為保證實驗公平,雙方負責人需全程參與,並記錄數據,以備查驗。”
寫完,會計把協議書往王科長麵前一推。
“王科長,您過目。”
王科長一把抓起那張紙,紙上每個字都跟針似的紮他的眼。
他抓起筆,手抖得厲害。
在全村人的注視下,他一咬後槽牙,在甲方負責人那欄後麵狠狠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三個字,力氣大得差點把紙劃破。
老支書倒是很鎮定地在乙方簽了名,又讓會計拿出公章,“砰”的一聲蓋了上去。
協議一式兩份,一份塞給王科長,一份老支書自己收好。
王科長攥著那份協議,指關節捏得發白,紙邊都被他掐出了深深的褶子。
他趁著眾人歡呼的亂勁兒,悄悄摸出個小本子,飛快地記下幾個字:“陳念,下河村,總指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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