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野眯眼湊近,指腹撚了撚。“不是黃泉的料子,硬,韌,帶暗紋……”他聲音壓得極低,“倒像是北疆邊軍中裹兵器的油布。”
葉臨川瞳孔微縮。北疆邊軍,據說爪牙遍布三州,手段酷烈更甚黃泉。一塊沾血的油布片,無聲無息出現在黃泉殺手身上,這潭渾水,比預想的更深更毒。
“走!”昭野指尖一彈,布片落入懷中,短刀歸鞘,動作乾脆。他眼神掃過葉臨川依舊蒼白的臉,“還能撐?”
葉臨川點頭,秋月劍收回最後幾根黏連血絲的刃絲,劍身輕顫。強行催動刃絲加上枯榮之氣的翻騰,經脈裡針紮似的疼,但還能走。
葉臨川瞥了眼地上屍體,沒再說話,轉身跟上昭野。兩人身影沒入回廊黑暗處,留下幾具逐漸冰冷的軀殼和濃得化不開的血腥。
遠處兵器庫方向傳來三聲有規律的鳥鳴。
“走吧!去會會莫老鬼,人家等急了。”昭野轉著絕霄短刀,對著葉臨川笑說道。
兵器庫玄鐵重門緊閉,門縫裡透不出半點光。空氣裡有股鐵鏽和舊木頭的悶味,除此之外便隻有油燈燃燒發出的劈啪響聲。
“老鬼不在。”昭野嗤笑,背靠冰涼鐵門,屈指在門上輕敲了一下,又重敲了兩下,最後狠狠地砸了一下。
等了約莫半盞茶,門內傳來沉重機括咬合的嘎吱聲。玄鐵重門向裡滑開一條僅容一人的縫隙。
門裡出來的不是莫疏雲,而是個駝背的灰衣老者。灰衣老者眼皮耷拉著,手裡拎著盞風燈。
老者望向二人,沉聲道:“東西。”
昭野沒動,咧嘴扯出個笑:“老爺子,莫老鬼呢?該不會叫我們過來,就是為了讓這兵器庫熱鬨熱鬨吧?”
葉臨川取下腰間令牌恭敬交給老者,昭野則是隨手一扔。老者眼珠微動查看了一番兩塊令牌。
“進去吧。”
兵器庫石室內,莫疏雲正用一塊軟布慢條斯理地擦拭一柄長劍。
“處老這是大晚上怕寂寞,要人陪?還是說,您老打算拿這破劍再試試咱倆斤兩?”昭野下巴朝莫疏雲手裡的劍揚了揚。
莫疏雲擦拭的動作沒停,也沒回頭。“中秋夜,後山崖頂,動靜不小。六處任青陽手下,死了四個探路的。一處暗樁‘地鼠’,喉嚨更是被煙杆戳了個洞,就死在你們喝酒的崖邊鬆樹下。”
莫疏雲終是轉過身,“庫房老王,心脈被‘玄陰掌’震碎,屍體泡在酒窖裡。你們倆,卻完好無損地回來了。”
葉臨川挺直脊背,迎上那道審視的目光,體內枯榮之氣因這無形的壓力又隱隱躁動。“回廊遇伏,四人,已處理乾淨。”
“哦?”莫疏雲眉梢幾不可察地挑了一下,“身手見長?還是對方太廢?”
“廢不廢的,死了就都是爛肉。”昭野接過話頭,“至於完好無損?處老大人的眼神怕是不太好,”他指了指自己手上一線血痕,“舊傷還沒結痂呢,新口子又添了幾道。臨川嘛……”他斜睨葉臨川一眼,“臉白得跟吊了幾天差不多。”
莫疏雲的目光掃過葉臨川過分蒼白的臉,那並非全然是失血或疲憊,更深處是一種被抽乾生機的枯槁,是強練《枯榮經》的反噬正在蠶食他的根基。他冷哼一聲,不再看二人,轉而望向那灰衣老者。“帶他們去沉淵。”
老者渾濁的眼珠動了動,似是有些訝異,但未發一言,隻是沉默地提起風燈,轉身走向兵器庫深處。
昭野嘖了一聲,臉上那慣有的戲謔笑容淡去,眼神沉了沉。葉臨川默然跟上,體內枯榮二氣再度撕扯,每行一步都像踩在針尖之上。
穿過數排陳列兵器的木架,空氣愈發陰冷潮濕,儘頭並非牆壁,而是一處向下的螺旋石階,深不見底,隻有陰寒的風自下而上倒灌。
老者將風燈掛在壁鉤,枯瘦的手在石壁某處一按,機括輕響,一道暗門滑開,露出僅容一人通過的狹窄通道。
“下去。”老者的聲音乾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石階陡峭而漫長,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眼前豁然開朗,竟是一處巨大的地下石窟。
石窟中央是一口深潭,潭水漆黑如墨,死寂無波,散發著刺骨的寒意,四周石壁布滿鑿痕,地上散落著一些斷裂的兵器殘骸和枯骨。此處氣息沉滯,竟能壓製真氣運轉,令人倍感壓抑。
“每日六個時辰,在此調息運功,不得間斷。”老者的聲音在空曠的石窟中回蕩。言罷,不再理會二人,轉身沿著石階離去,腳步聲漸遠,最終消失,隻留下死一般的寂靜。
昭野走到潭邊,蹲下身,指尖剛觸碰到漆黑的水麵,便猛地縮回,倒吸一口涼氣。“不就是說了兩句,至於嗎?沉陰寒泉都來了,這玩意專蝕經脈,你……”
葉臨川已走到潭邊,麵無表情地脫去上身衣衫,露出那身白皙又有些消瘦的上身。
葉臨川一步步走入潭中,刺骨的寒意瞬間包裹而來,如同無數根冰針刺入毛孔,直透骨髓。
幾乎在入水的刹那,體內原本躁動不休的枯榮之氣像是被凍住,運行驟然變得無比艱澀、緩慢,帶來的痛苦卻並未減少,反而變成一種更為鈍重、持續的折磨。
他閉目凝神,竭力引導那幾乎凝滯的真氣按照《枯榮經》的路線運轉,每一次微小的推進都伴隨著經脈撕裂般的痛楚。
昭野看著葉臨川瞬間失去血色的臉和緊咬的牙關,低聲暗罵了一句,也脫了外衫走入潭中,剛下水便是一個哆嗦,連忙運功抵抗。
時間在極致的陰寒與痛苦中緩慢流逝。不知過了多久,葉臨川忽然身體一晃,一口暗紅色的血嘔出,濺在漆黑的水麵上,迅速消融不見。
他喘息著,抬手抹去嘴角血跡,眼神卻愈發沉靜,再次閉目運轉功法。這一次,那凝澀的真氣似乎被鮮血激蕩,竟艱難地衝破了一處滯礙,雖然微弱,卻比之前順暢了一絲。
昭野在一旁看得分明,暗罵一聲瘋子,也不再言語,專心運功抵禦寒毒,同時暗自調理之前廝殺中留下的暗傷。
不知過了多時,水中那刺骨寒意驟然加劇,潭水無風自動,泛起細密漣漪。葉臨川猛地睜眼,望向漆黑如墨的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