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古槐鎮時,天色已近黎明,是最為黑暗沉寂的時刻。鎮子蜷縮在群山陰影中,隻有幾條主街上零星掛著幾盞氣死風燈,在微涼的夜風中搖晃。空氣裡充滿潮濕的草木氣息和隱約的牲口棚味。
按照水蚓提供的模糊信息,張瘸子應該住在鎮西頭的碾坊附近。
二人避開偶爾傳來犬吠的院落,沿著牆根陰影潛行。碾坊很快出現在眼前,一座廢棄的舊木屋孤零零立在一旁,門扉虛掩,裡麵黑洞洞的,聽不到任何聲息。
昭野貼近門縫,鼻翼微動,隨即對葉臨川搖了搖頭。沒有活人的氣息,隻有一股淡淡的、不易察覺的血腥味飄散出來。
葉臨川心下一沉。還是來晚了。
葉臨川示意昭野警戒四周,自己則輕輕推開門,側身閃入。
屋內比外麵更暗,借著門縫透入的微光,可見屋內陳設簡陋,桌椅翻倒,一片狼藉。地上有明顯的拖拽痕跡,一直延伸到裡屋門口。血腥味在那裡最為濃鬱。
他沒有立刻進入裡屋,而是蹲下身,指尖在地麵的塵土中摸索。除了雜亂的腳印,他在桌腳旁觸到一小塊硬物。
葉臨川撿起一看,是一小片深藍色的粗布碎片,邊緣參差,像是被大力撕扯下來的。布料普通,但上麵沾染了一點黏膩的黑色汙漬,不像是血,反倒像是某種乾涸的油彩。
他想起戲師危燕那身破爛彩衣。心下疑雲驟起。
將布片收起,他起身緩步走向裡屋。門簾低垂,後麵寂靜無聲。他用劍鞘挑開門簾,裡麵空間狹小,隻有一張土炕。
炕上無人,但炕席淩亂,中間凹陷處,暗褐色的血跡已經浸透了乾草,凝成一大片汙漬。血量不少,足以致命。
昭野的聲音在門外低低傳來:“乾淨得像被狗舔過,屁都沒剩。”
“線索斷了。”昭野靠在外牆陰影裡,把玩著短刀。
“明線斷了,還有暗線。”葉臨川抬頭,望向鎮中逐漸響起零星雞鳴的方向,“找個地方,等天亮。”
他們在鎮南頭找到一家早早開灶的早點鋪子,蹲在離鋪子不遠的一棵老槐樹陰影下。
天色灰蒙,晨霧如紗,籠罩著漸漸蘇醒的古槐鎮。早點鋪子中麵食的甜香,短暫地蓋過了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血腥與泥土味。
葉臨川背靠著粗糙的槐樹樹乾,半蹲在陰影裡,目光隔著霧氣,落在那些漸漸多起來的、影影綽綽的人影上。
趕早集的農人大多沉默,扁擔吱呀作響,擔子裡的菜蔬還帶著夜露。小販的吆喝也帶著惺忪睡意,零落落在石板路上,砸不出多少回響。
昭野不知何時已挪到了另一處斷牆後,身影幾乎與斑駁的牆影融為一體,隻有偶爾轉動短刀時,刃口會極快地掠起一線微光,又迅速隱去。
一個挑著空擔子準備出鎮的貨郎引起了葉臨川的注意。此人頭上扣著一頂半舊的鬥笠,鬥笠幾乎蓋住大半張臉,步子邁得又急又穩,不似尋常小販。
葉臨川沒有立刻動作,隻是將目光淡淡轉向昭野藏身的方向,極輕微地頷首。斷牆後的陰影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無需言語,昭野已如一道貼著地皮的輕煙,悄無聲息地綴了上去。
葉臨川則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又停留了片刻,確認再無異狀,才起身,不緊不慢地沿著另一條平行的巷子,遠遠跟著那貨郎和昭野的方向。
霧氣成了最好的掩護。腳下的青石板濕滑,兩旁土牆根的青苔吸飽了水汽,顏色沉得發黑。鎮子邊緣的房屋愈發稀疏破敗,雞鳴犬吠也遠了,隻有霧氣和腳下偶爾踩到的碎石子發出的細微聲響。
前麵的貨郎忽然加快了腳步,幾乎是跑了起來,身影在濃霧裡一閃,拐過了一個彎。昭野立刻提速追去。葉臨川心下一凜,也加快了步伐,卻仍保持著距離。當他趕到拐角時,隻見昭野正站在一棵枯樹下。
昭野用刀尖挑起那頂半舊的鬥笠,在稀薄的晨光裡轉了半圈,鬥笠邊緣一處不顯眼的深色汙漬映入葉臨川眼簾。那不是泥水,更像是凝固的血點,已然發黑。
“金蟬脫殼,玩得挺糙。”昭野嗤笑,短刀一甩,鬥笠輕飄飄落回泥地。
葉臨川沒說話,目光掠過鬥笠,投向貨郎消失的那個拐角。他走過去,蹲下身,指尖在濕滑的青石路麵上細細摸索。
除了雜亂的腳印,他在牆根與石板相接的縫隙裡,拈起一點極細微與周圍黃土顏色迥異的赭紅砂礫。砂礫質地堅硬,不似本地產物。
“不是尋常趕路人會沾上的東西。”葉臨川將那點赭紅砂礫遞到昭野眼前。
昭野湊近嗅了嗅,眉頭微挑:“火砂,北邊礦山淬煉劣等鐵胚用的玩意兒,沾上這玩意,十有八九跟私鑄兵器脫不開乾係。”他直起身,望向鎮外朦朧的山影,“一個本該出鎮的貨郎,擔子裡是空的,身上卻帶著這玩意兒,還跟咱們玩了一手李代桃僵……古槐鎮這潭水,比雲叔想的可能還要渾。”
“張瘸子死了,線頭轉到這貨郎身上,現在他也跑了。”昭野彈了彈刀鞘,“明麵上的線索,算是徹底斷了。”
“線沒斷,隻是又重新轉到了暗處。對方知道我們在查,也在防。那個水蚓……消息來得太巧。”
昭野咧嘴,露出一個心照不宣的冷笑:“咱們就是過河的卒子。卒子嘛,有時候也得有點自己的想法。”他目光掃過漸漸有了人聲的街道,“先找個地方填肚子,順便聽聽這鎮子上的風聲。”
兩人不再沿著大路追蹤,轉而鑽入更狹窄的巷道。在一家早點鋪子角落裡坐下,要了兩碗稀粥和幾個饅頭。
鋪子裡多是些趕早工的苦力,低聲交談著家長裡短,偶爾夾雜著對近日糧價上漲的抱怨。
葉臨川安靜地喝著粥,耳朵卻捕捉著鄰桌零碎的交談。昭野則用筷子漫不經心地點著桌麵,目光掃過鋪外接到。
“……聽說了嗎?碾坊那張瘸子人沒了,聽說是暴斃,我看到不像。那瘸子怕不是有冤屈,死的慘呢,要不然這碾坊附近怎麼天天鬨鬼,儘弄出些怪事。”
“唉,少說兩句吧。”那人打斷了還準備繼續說下去的話,順帶看了眼葉臨川與昭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