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圭抬眼看了陳封一眼,又垂下眼道:“這案子鬨得甚大,隻怕今日已傳遍梁都了。大哥可聽聞昨日城南一樁案子?”
陳封略一思索,道:“我今日在政事堂,影綽聽人言及,說城南有一處甚酒樓被人放火燒了,可是此事?”
陳圭道:“確是此事。這案子...”忽抬頭看著陳封道:“這案子我若說了,隻求大哥莫要焦急,莫要動怒。”
陳封滿眼疑惑,望著陳圭道:“你隻管說便是。”
陳圭道:“這...大哥這兩日未見著大郎?”
陳封道:“確未曾見...中行是說大郎...在那酒樓之中?還是...火是大郎所放?”
陳圭道:“大哥,大郎無事,現今在梁州府衙中。昨日因恐大哥動怒,小弟自作主張瞞了下來。然今日過了一堂,著實有些不好。小弟因想著若無大哥顏麵,隻怕大郎...隻怕大郎禍事臨頭。”說著便將昨日快活林之事儘數說了。
陳封早驚得站了起來,來回踱步道:“中行,這等大事,你怎可瞞我?如何不早說?”
陳圭起身垂手恭立,道:“大哥教訓的是,是小弟之過。小弟因想著大哥事繁,此事若能大事化小,便可不必勞煩大哥掛心。小弟又想嶽府君與沈判官皆有心周全,隻須那楊鵬有所顧忌,自可開脫大郎。是以才瞞了大哥,隻稟與母親與嫂嫂知曉,便是父親,小弟也未敢稟明。”
陳封重重“哼”了一聲道:“那楊鵬不值一提,然楊敬是何等樣人你莫非不知?這等事,他豈肯善罷甘休?中行你糊塗,若隻放火也還罷了,那楊鵬死了親生兒子,他豈能不去尋楊敬出頭?你若昨日便稟與我,我親去見楊敬,未必便不能化解。今日既已過了一堂,我若再去尋楊敬,便是告敗求饒了。況且昔日我與楊敬往來不多,若有此事,日後不免被他掣肘。”
陳圭道:“是小弟思慮不周,誤了大事,請大哥懲處。然事已至此,大哥還需想個法子,救大郎一救。”
陳封道:“如今我懲處你還有何用處?你且說今日過堂如何?”
陳圭道:“小弟因回避,無由過問此案,隻想在那楊鵬上堂之前,借兄長聲名嚇他一嚇。便遣人打探他出行道路,在他上堂路上等候。小弟遣人攔住楊鵬車轎,隻說是兄長要會他一會。他聽聞兄長之名,倒也不敢托大,與小弟在路旁茶樓之中見了一麵。”
“哪知楊鵬見是小弟,卻不見兄長,便變了顏色。小弟軟硬兼施,費勁口舌,他皆不甚兜搭,隻說一座酒樓、一片林子,不甚要緊,然殺子之仇,仇深似海,若不要大郎抵命,日後在梁都再不能見人。今日若非陳太尉顏麵,定不肯與我會麵。又說恐誤了梁州府升堂,便即匆匆去了。小弟無奈,隻得趕回梁州府。”
陳封歎口氣道:“你做這事倒也不為有錯,然若是昨日如此行事,便有許多轉圜餘地。今日便晚矣。”
陳圭道:“是。小弟昨日原也想及此事,然昨日天色已晚,城門已閉了。又得知那楊敬與楊鵬皆在城外居住,才拖延至今日。”
陳封冷哼道:“我是何人?城門關閉又如何?便出不得城麼?”
陳圭麵色頹敗,忽地跪地道:“大哥,總是小弟謀劃欠周,誤了大事。若因此害了大郎性命,皆是小弟之過,小弟有何顏麵再見父親,再見大哥?”
陳封看看陳圭,長歎一聲道:“此事也怨不得你。你雖是大郎叔父,卻不過長他五歲而已,也未經過事。我知你自幼時便與大郎情義深厚,自是一心要救他,豈能害他?況且此事縱然我昨日得知,親去見楊敬,那楊敬自恃有當今寵信,未必便肯賣我情麵。那楊鵬喪了一子,楊敬又愛楊鵬如同己出,自然不肯輕易罷手。我隻未想到那楊鵬昔日不過一個市井潑皮,處事竟也這等滴水不漏。他若聽聞我名不肯下轎,我自有法子懲治他。然他不違禮數,我卻也挑不出他錯處來。你且起來,隻說後來如何了。”說著將陳圭扶起。
陳圭道:“直至過了午時,沈判官才退了堂,便喚了小弟去。今日堂上大郎與四個家丁供詞並無差繆,若依大郎供述,沈判官當可免去他死罪。但那楊家有快活樓掌櫃並一乾店夥供詞,皆說店內並無人收大郎銀錢,也未應承使歌伎唱曲兒,又說是大郎借酒生事,打砸酒樓家什,並放火燒店。一乾店家上前隻為勸阻,並未出手毆打大郎五人。那楊通更是見大郎放火,要上前救火,大郎乘其不備,一劍將其刺殺。”
陳封道:“兩方各執一詞,卻也不能就此定罪。”
陳圭道:“沈判官也說,若隻是如此,便不能定大郎之罪。然那楊家...”他偷覷陳封一眼,又垂下頭去,接道:“那楊家尋了五七個酒客上堂作證,皆說是大郎五個先生事放火,才有後來毆鬥殺人情事。如此...便坐實了大郎罪名。”
陳封臉色一沉,卻未言語。推官一職專掌刑名,專司審案,陳圭任推官已近兩年,卻未想及旁證這一層,實是不該。但陳封見陳圭如此負疚自責,卻也不忍多加責備。
陳圭道:“那幾個酒客皆是梁都鄉紳,所言沈判官不得不納。若信了他等供詞,大郎罪名便難以推脫。沈判官又問大郎與四個家丁,他幾人卻抵死不認,隻說確是店夥先出手,那楊通更欲傷大郎性命,大郎倉促之下才使劍,誤傷了楊通性命。沈判官幾番問話,他五個皆未改口,沈判官便說此案情由不明,尚需查探,便要退堂。”
陳封道:“有沈山遠情麵,沈孔修確是有心周全我兒。且不論成與不成,這份情義,須不能忘了。”
陳圭道:“哪知沈判官語聲未落,那楊鵬便出言阻止。楊鵬本在一旁設座觀審,始終未曾插言,此時卻要插手問案。他有六品官身,又是案子苦主,沈判官無由阻他出言。楊鵬便要沈判官動刑,沈判官自然不肯,言道大郎亦是六品官身,如何能加刑?那楊鵬說道:‘大郎雖有官身,四個家丁卻是白身,如何不能動刑?五木之下,他幾個豈敢不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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