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封道:“先前我隻聞楊鵬之名,不識其人,隻道其不過粗鄙之人而已。不過因形容秀美,得了楊敬之意,這才平步青雲。如今看來,此人非但隱忍,兼有智謀,不可小覷。”
陳圭點頭道:“兄長說得極是。如今陳楊兩家有血海之仇,今日與我一會,那楊鵬言談舉止竟也不肯失了半點禮數,實難察知其出身市井。此等世情練達,我輩讀書人多有不及也。”
說罷又接道:“沈判官卻不肯聽從楊鵬之意,隻說陳楊兩家皆是官宦之家,案情未明之下,縱是家丁仆從,亦不可輕易動刑。又說請楊鵬寬心等候數日,待案情查明,定還兩家清白。說罷不等楊鵬答話,便即退堂。”
陳封已坐了回去,手撚長須,沉吟不語。陳圭又道:“大哥,今日過堂便是如此。我又與沈判官計議半日,他雖有心周全大郎,卻也一時不得其法。快活樓已燒成白地,物證定是無處可尋了,楊家有旁證,我等卻無,如此一來,隻怕大郎罪名難逃...”
陳封道:“罷了,中行已儘力為之了,這逆子如此不肖,惹出這般大禍事來,便由他去罷。是福是禍,是生是死,隻看他個人造化了。”
陳圭一驚,急起身跪地,抱住陳封雙腿道:“大哥萬萬不可,大郎是我陳家長房長孫,大哥萬萬不可放任不管。大郎雖有些頑劣,卻不過少不經事而已,他習武學文均有所成,日後定能建功立業。”
陳封淒然一笑道:“這等不肖之子,還能靠他光耀門楣不成?我陳家兩世基業,隻莫敗在他手中便好。”說罷扶起陳圭,道:“兄弟起來,從長計議便是。”
陳圭道:“大哥,今日定要計議出對策來才好。”
陳封道:“兄弟你不知,為兄雖位極人臣,看似榮耀無比,當今卻早對我有了猜忌之心。如今我爵至縣侯,勳封驃騎將軍,執掌天下兵馬,又參知政事,已是本朝武將之極也。當今年老體衰,漸不能理政,太子又年少,他豈能不疑我?此事當今若不知還好,當今若知曉,必要借機掃我聲望。大郎若就此獲罪,反是我害了他。”
陳圭驚駭默然,陳封又道:“當今若不知,隻梁州府斷案,嶽太守看我情麵,縱然斷了大郎的罪名,也不致死罪。然這等大事,又事關內侍,當今怎能不知?況且在那官道上放火,牽連南園修建工程,當今隻怕也要遷怒於我。”
陳圭忽道:“大哥,那楊敬素來與洪都知不睦,素聞洪都知早便要尋機整治楊敬,隻是不得其時。大哥何不請洪都知進言?當今素來對洪都知言聽計從,若得洪都知美言幾句,必能保住大郎性命。”
陳封看了陳圭一眼,默然有頃,才道:“中行已入朝為官,這些事我也不須瞞你,說與你知,你也可為我出謀劃策。”
陳封看看窗外,窗紙灰白,日色已暮。一扇窗支起,隻見鳳尾森森,聽得龍吟細細,不由得歎了口氣,道:“當今雖疑我,卻又不得不用我。方今我鄭國武將,再未有似為兄這般功高望重者。縱如石太尉這等百戰老將,須也不能蓋過我去。因此當今為安天下將士之心,隻得重用我,否則,恐成致亂之源。是以當今若得知此事,少不得要磋磨於我,然當今尚要我日後輔佐太子,便必不致取大郎性命。”
陳圭文學之士,又初入官場,原不知這些鬼蜮心機,帝王之術。聽陳封一番言語,卻有如醍醐灌頂,豁然澄明。道:“大哥,隻須保住大郎性命,便流放千裡,終有法子救他回都。”
陳封點點頭,道:“然此事最可忌者,便是洪福洪都知。”
陳圭一驚道:“洪都知與洪太尉素來與大哥來往甚密,交情不淺,卻緣何...”
陳封冷笑一聲道:“什麼交情,不過是有利可圖而已。洪福兄弟有今日權勢,全因當今寵信。他見當今已是垂暮之年,恐有朝一日新君得立,他失了權柄,便要與我共分這擁立之功,才與我一同抗衡盧象山。如今盧象山歸隱,太子已立,便已有了擁立之功,再不怕日後大權旁落。”
“日後太子登基,洪福自然仍掌內廷大權,那楊敬又豈在他眼內?何必急於與他鬥個你死我活?外朝文武政事,卻因有我在,落不到洪慶頭上。因此如今我才是洪福眼中之釘,肉中之刺。他兄弟要獨掌大權,便要設法除去我。若無時機也還罷了,不免麵上虛應情義,若予他可乘之機,便是圖窮匕見之時。”
“洪福若得知此事,哪還要我去央他,他必要在當今麵前進言,設法借當今之手,除去大郎。”
陳圭驚駭莫名,卻百思不解其中之意。見陳封麵色凝重,又不敢問,隻得束手恭聽,如稚子聆訓。
陳封道:“大郎若丟了性命,我豈能不生怨懟之心?當今便會愈加猜忌於我,又豈會再用我輔佐太子?君臣生了嫌隙,他洪福再使出手段,我這都太尉之位隻怕便難保了。到了那時,幼主初立,他兄弟二人一個主內,一個主外,便可將這鄭國江山,儘數收入他洪氏囊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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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圭目瞪口呆,如夢方醒,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竟有如此手段?這...這卻要如何是好?”
陳封一笑道:“中行不必驚異,這也不過尋常而已。廟堂光鮮堂皇,富貴榮華,人人欽羨,卻不知內底下,也不過汙水橫流罷了。昔年盧象山與我相爭,是他敗了,也不過落得個退隱還鄉,身後恩榮,卻一絲也不曾少。然若是我敗了,卻落不得這般好下場。”
陳封目光投向窗外,口中道:“當年若是我敗了,隻怕我陳氏全族皆已丟了性命。一著不慎,便是滿盤皆輸。這條路,也是有進無退了。”
陳封收回目光,看向陳圭,道:“是以我為保陳氏一族,有許多事我不願為之,不恥為之,卻也不得不為。隻望兄弟你能知為兄的心意。”
陳圭道:“今日聽大哥一席話,已勝過小弟十年寒窗。大哥所處之境地,非小弟所能洞悉,然大哥能為陳氏一族舍身忘死,小弟豈惜一軀?日後如何行事,全憑大哥吩咐,小弟絕無二意。”
陳封道:“罷了,今日一番言語,你隻埋在心底,不可為人知曉。至於大郎性命,我等自然要設法保他,卻隻怕非我等所能左右也。是以適才我才說,是生是死,皆要看他個人造化了。我等隻得儘人事而聽天命了。”
陳圭道:“大哥,卻要如何儘人事?”
陳封道:“這案子非一時半日所能審結,卻也不必急在一時。當此時,我不宜親去見楊敬,也不宜見嶽太守。若被洪都知得知,他必構陷於我。嗯,你位卑言輕,也見不得這二人,該尋哪個去會一會這二人才好?”
陳圭還未答話,忽聽院內腳步聲急,一個家人進門稟道:“秦都司秦大官人到了。”
陳封道:“他如何來了?我正要尋他。隻怕也是得知了此事。”便吩咐家人道:“請秦大官人進來。”又向陳圭道:“秦璧城到了,你且去罷。著你夫人好生開解老太太,不可胡想。大郎之事,我自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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