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敬冷笑道:“陳太尉是骨肉至親,我那孫兒便非楊某親生骨肉了,是以便可任由他白白喪命了。秦都司這番算計,當真人所難及呐。”
秦玉冷眼看楊敬道:“難道不是如此麼?”
楊敬勃然大怒,作色道:“既是如此,秦都司請回,恕楊某不能遠送。”
秦玉卻安坐不動,麵不改色道:“我聽聞楊都知養子四人,孫兒有十餘人,楊都知皆愛如己出,得享天倫。楊都知得當今聖上寵信,為子孫掙下偌大家業,榮華富貴,吃穿享用不儘,兒孫們自然奉楊都知如父祖。然待當今百年之後,新君登位,卻不知在當今太子駕前,楊都知與洪都知相比,哪個更得寵一些?誰功勞更大一些?”
楊敬麵龐漲紅,一時卻說不出話來。秦玉又道:“楊都知既以秦玉言語逆耳,秦玉便也不妨直言。陳楊兩家若爭鬥,漁翁得利之人便是洪都知。縱然楊都知勝過了陳太尉,洪都知卻有擁立之功,楊都知以為可能與其在新君駕前爭寵?洪都知可有容人之雅量?前日楊都知還可說來日方長,從長計議也不遲,鹿死誰手亦未可知。到了今日,事在眼前矣,隻怕楊都知不得不細思其間利害了。”
“楊都知,請恕秦謀直言不諱。楊都知若得保富貴,何愁子孫不昌?便再添幾房子嗣也是尋常。楊都知若不能保住富貴,莫說添丁增口,便是現下這幾房子嗣,能否甘心奉養楊都知終老,也未可知。”
楊敬愣怔半晌,方才重重咳了幾聲,道:“秦都司太過危言聳聽了。且莫說我未必便要與陳太尉鬥個你死我活,便是洪都知,我與他同在大內幾十年,從未有恩怨糾葛,洪都知怎會置我於死地?再者,鄭國朝堂誰人不知洪都知兄弟二人與陳太尉交厚,陳太尉又怎會為楊敬開罪洪福?秦都司莫非欺楊某久居內廷,不知天下事麼?”
秦玉哈哈笑道:“如此說來,楊都知雖是內官,卻也是博古通今了?楊都知必是知曉,前朝崩亂,天下各國並立已有五十餘年,戰亂不息更已有百餘年。禍亂根源所在者何?”秦玉伸出手指,一字一字道:“一是內官,二是武將。”
“政事堂諸宰輔皆是飽學碩儒,於治世,是忠臣,是能臣,然若是於亂世,卻也不過是百無一用之書生罷了。亂世可當權者何人?”秦玉目視楊敬,“一是內官,二是武將。”
“洪都知兄弟卻是一位內官之首,一位武將執金吾。到那時,可還有陳太尉立足之地?縱然陳洪兩家交厚又能如何?交深情厚亦不過如此,更何況楊都知與洪都知素無往來,又同居內官高位,掌內廷大權?”
楊敬默然有頃,忽地哈哈大笑起來,道:“秦都司好一張利口,果然盛名之下無虛士,下官佩服之至。下官聽聞秦都司初為武將之時,所得首功便是以言語說退楚國何璠,其時坊間便有傳言道:秦都司一人可當百萬兵。今日一見,才知所言非虛。古有能辯之士蘇秦張儀,卻不知當今天下做說客者,可還有能強過秦都司之人麼?”
梁都內城南城牆下禁軍都宣撫使司二堂東廂簽押房內,陳封居中而坐,秦玉、程備分坐左右。屋內屋外再無旁人,隻呂吉、陳二虎守在東廂門外。
陳封道:“如此說,那楊敬是應承了?”
秦玉道:“他雖未明言,然話中之意,已是應承了。”
程備道:“璧城這番說辭,縱是石人,也說得他心動了。隻是此事仍舊未了,太尉不可掉以輕心。此事既已經官,梁州府自要追查,縱然嶽府君有心為衙內開脫,隻怕仍舊有人不肯甘休。”
陳封道:“楊敬不再追究,也隻去除一樁心病罷了。這逆子捅出這般大婁子,我隻願他自生自滅便是,也免得這許多人為他奔波勞累。嶽太守又如何說?”
秦玉道:“太尉隻怒其不爭罷了。子望世兄文才武略皆極出眾,此番臨危不懼,手刃賊酋,正可見其膽略。日後縱橫沙場,當可承繼乃父祖之雄威。我等出些微力,救其牢獄之災,正是為國得一賢才,豈可不儘力而為?”
語聲一頓,又道:“適才我又去了梁州府,見了嶽府君。我未言及太尉名諱,嶽府君卻也知我意。嶽府君言道:太尉有大功於國,便看太尉情麵,也要周全子望。然此事已至此,卻隻怕刑部、大理寺未必有此心。此案牽扯朝中重臣,最終定要落到政事堂決斷。梁州府雖清冷衙門,卻也隻得勉力為之了。”
陳封點點頭道:“嶽太守如此說已是難得了。我與嶽太守來往不多,更無交情,我素來看他剛正無私,這才能穩坐梁州府八年之久。卻不想他能如此,那是給了我陳封天大情麵了。”
程備道:“滿朝文武無人不欽佩太尉,太尉功蓋當世,又不計名利得失,此等高風亮節,朝野誰不讚歎。此案若落在刑部、大理寺處,想來也必能周全。可慮之處唯有政事堂、當今二處了。政事堂孚朝野之望,縱然幾位相公有心周全,卻要顧忌群情紛紛,未必敢一床錦被遮掩。再者如今崔默之已實掌國事,朝中大小事皆由崔默之一言決之,然崔默之雖與太尉交厚,其人卻剛直不阿,不徇私情,隻怕這案子到了崔默之處,反沒了轉圜。”
陳封道:“崔默之這人...唉,我與崔默之往來,何曾有一言片語私情,他如何肯為我這逆子徇私?要與他說項,直如癡人說夢。”
程備道:“當今若有心磋磨太尉,也定不肯撂開手,政事堂與法司若定罪輕了,反為不美。以我之見,便定個刺配二千裡的罪過,在政事堂也說得過,當今也斷沒有加罪的道理。且不論配到哪裡,軍營牢城營皆在太尉治下,哪個敢慢待了衙內?一年間尋個由頭贖回梁都,仍舊過富貴日子。如今楊敬既有心應承,隻需他人證改了供詞,縱然梁州府嚴判,也斷沒有死罪之理。如此上呈政事堂,政事堂也可不必深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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