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勝垂頭自飲一杯酒,忽地抬頭道:“都司所言不差,實情便是如此。後宮確是傳言洪都知向聖上進言,要殺陳衙內。然是哪個最先傳出的,我實是不知。但此事傳到我羽林衛將士耳中,眾人皆有不平之意,便稟與我知。隻惜那日正是聖上召見陳太尉,我得知已是遲了,卻也不能提早稟與陳太尉防備了。也是為此,陳衙內喪了性命,我羽林衛眾將士皆憤然,我才特地告了假去太尉府上吊唁。”
秦玉喟歎道:“原來如此。羽林衛眾將士在忠義之士麾下,竟也皆是忠義之士。尊明,你雖未救得陳衙內,然有這片心便足矣。秦某代陳太尉謝過尊明。”說罷舉杯,何勝急端杯相迎,二人又再共飲。
秦玉又道:“先時聖上與太尉相商,要斷衙內死罪。太尉因是聖命,不敢違抗,卻也有些心灰意懶。然既得知洪都知陷害,如何不怒?殺子之仇,如何不報?既是尊明告知底細,這筆賬便須慢慢與洪福洪慶兄弟算了。”
何勝目瞪口呆,訥訥道:“這...這...”卻是半晌說不出話來。
秦玉嗬嗬笑道:“尊明放心,此事定不教洪福知曉便是。尊明在後宮日日與洪福相見,若是結下仇怨,確是多有不便。”
何勝遲疑道:“我...我並無此意。陳太尉功高望重,我羽林衛眾將士皆心向太尉。隻不知陳太尉要如何報仇?若是搜羅洪都知罪證,那洪都知卻極得聖上寵幸,隻怕些許過錯難以將其扳倒。若是...若是恃武力強取,洪都知輕易卻難得出宮,陳太尉莫不是要...要入宮拿人?”
秦玉道:“尊明莫急,此事當從長計議,卻也多謝尊明為陳太尉出謀劃策。太尉若當真要入宮拿人,隻怕還要尊明從中相助。”
何勝驚怔住,半晌方道:“這如何使得?我...我並無此意。唉,都司莫要相戲,何勝職在守衛宮禁,如何能放人擅入大內?我羽林衛,隻受聖旨差遣調撥,縱是禁軍都太尉軍令,也不能從命。這罪過,何勝實擔當不起。”
秦玉收起笑意,正色道:“尊明乃是至忠之臣,天下誰人不知?然以尊明看來,陳太尉可是忠臣否?”
何勝道:“陳太尉有大功於國,又謹守臣節,自然是忠臣。”
秦玉道:“陳太尉與尊明同屬禁軍,又同是忠臣,自然是友非敵了。然若是朝中有人以鬼蜮伎倆欲坑害忠臣,此人是忠是奸?”
何勝道:“這...”
秦玉道:“無端構陷忠臣良將,自然是奸佞,尊明以為是也不是?”
何勝道:“這...確是如此。但...”
秦玉道:“對這等奸惡小人,便該以霹靂雷霆手段除之,不必遵守成法,尊明以為是也不是?”
何勝道:“都司所言極是,但若帶兵擅入大內,乃大逆不道,末將實難從命。”
秦玉忽轉口道:“尊明,近幾年,聖上可曾理政?”
何勝道:“自前年陳太尉霸州大捷,北疆安定,聖上便不理政事,隻間或過問太子學業。陳衙內這案子,確是近兩年聖上頭遭過問政事。”
秦玉道:“尊明以為這是為何?”
何勝遲疑道:“這...”
秦玉道:“聖上年事已高,禦體大不如前,已無精神氣力過問政事。今番過問陳衙內之事,全因聽信洪福讒言。以此可知,現今我鄭國朝堂,能說動聖上者,唯洪福一人耳。可是如此?”
何勝點頭道:“確是如此。旁人非但不能說動聖上,便是在駕前說上一句話,也是難得。後宮眾多衛士,聖上也隻信我一人,但這二年間,便於我,也再無獨自召見。”
秦玉道:“尊明,有一句話本不是我當言的,但此間隻你我二人,我也並無不敬之心,便鬥膽說一句,”秦玉目視何勝,沉聲道:“當今聖上隻怕當真年老昏聵了。”
何勝身子一震,看向秦玉,道:“聖上天縱英明,怎會...怎會如此?”
秦玉道:“人又不是神仙,都有老邁之時,天子也不能外。先漢武帝前朝玄宗,年輕時都是雄主,到老了一樣有巫蠱之禍安史之亂,當今聖上能任賢用能,而後退居後宮不問政事,已是強過這兩個了。”
何勝道:“我不似都司是學士出身,何勝乃是軍漢,不過略識幾個字而已。在何勝看來,當今天子乃是古往今來第一聖賢君主。聖上是英明也好,是昏聵也罷,何勝都隻唯聖命是從,不敢做一絲一毫有違聖意之事。”
秦玉一笑道:“聖上年老,若隻頤養天年,不問政事,於我鄭國朝政未嘗不是好事。但若聖上受人唆使,聽信讒言,偏要擺布朝政,隻怕要亂我鄭國朝綱。尊明說,如此便是聖上本意麼?”
何勝道:“聖上並未有此等事。”
秦玉冷冷道:“無罪枉殺功臣之子,還不是亂政麼?”
何勝起身抱拳施禮道:“以臣論君,非臣子之道。秦都司之論何勝不敢與聞,這便告辭了。”說罷轉身欲去。
秦玉道:“尊明且聽我一言,若仍要離去,秦某絕不阻攔。”
何勝站住,卻不回身,道:“秦都司請說。”
秦玉道:“現下聖上過問政事,卻究竟是誰掌政?如今有陳太尉與我等一乾忠心武將在,洪福洪慶兄弟尚且不敢妄為,倘若我等皆被他除去,卻是誰掌鄭國朝政?以政事堂一乾文弱書生,能敵得過他兄弟二人?如此便是聖意麼?”
何勝怔住,緩緩回過身來,直視秦玉道:“請秦都司賜教。”
秦玉微笑道:“尊明忠臣義士,我料尊明必不肯去。尊明請坐了聽我細說。”
何勝坐了,又拱手道:“何勝非是不敬都司,實是君臣大防,何勝不敢越禮逾矩,秦都司莫要見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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