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拉克自認為自己沒有什麼藝術細胞,他從未對音樂、文學感冒過,先前為了冒充克裡斯惡補這方麵的知識,也隻是提高了明麵的素養,學會怎麼用一些空洞的詞去評價曲子,避免在和貴族談論起時怯場。
真的說來,這算是他第一次被音樂所打動。他不知道這首叫做‘playinglove’的曲子本身就帶著一種思念之情,還是他自己莫名產生了共鳴,總之他一些深埋心底的情緒被勾出,不由地回憶起曾經的種種。
悠遠綿長的大提琴聲和清脆明亮的鋼琴聲交織在一起,成為這一刻監獄裡最彌足珍貴的東西。
琴聲並不算大,但因為廣場放風時難得如此安靜,在場的人基本都能聽到。不止是所有的犯人靜靜聽著,崗哨上的獄警也比平時多了數倍,幾乎連個落腳地都沒有,甚至負責幾道鐵門安保的獄警也擠到了廣場入口處,爭相張望。
維拉克長呼一口氣,讓心中翻湧而起的情緒平複了些許,他看著羅斯閉上雙眼,忘我地彈奏,由衷為其感到高興。
“是你安排的吧。”就在維拉克陶醉其中時,耳邊忽然傳來道恩的聲音,他側過腦袋的同時,蹲在他旁邊的道恩直視前方,不動聲色地翻起囚服,從腰間抽出幾張紙塞給了維拉克,“這是監獄的地形圖。”
“……好。”維拉克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將那份地圖彆在了腰部。
“這裡大大小小的地方我基本都去過,所以第一時間給你準備好了我繪製的地圖。其餘的情報我私下收集還需要時間,你得再等幾天了。”道恩道。
維拉克同樣裝出一副繼續欣賞羅斯演奏的模樣:“好,麻煩你了,你也要多加小心,彆被他們察覺到。”
“放心,這方麵我比你有經驗。”道恩瞥了一眼維拉克旁邊坐在輪椅上的基汀,“他真把黃金的位置說出去了?”
“沒有,隻是透露了一小部分,用以換取一些便利。”維拉克低聲道,“黃金是我們最大的保命依仗,也是和萊克特他們爭取條件的唯一手段,不會那麼輕易說出去的。”
道恩微微點頭,朝後退去:“等你們的進展。”
維拉克看向崗哨,萊克特正被羅斯的演奏吸引著,他們坐在犯人靠後的位置,剛剛道恩的接觸並沒有被其注意到。
“說了什麼?”基汀稍稍朝身旁的維拉克傾了點身子。
維拉克想了一下,將地圖悄悄交給了基汀:“道恩拿來了監獄的地圖,我中午去醫務室換藥很有可能碰到萊克特,您先拿著。”
基汀將本就被折疊成一小塊的地圖塞到了輪椅座椅下:“嗯。”
地圖到手,和以道恩為首的犯人們達成了初步的合作,再加上利用音樂試圖升起大家離開的欲望,一切都按照維拉克和基汀預估的方向發展著。
維拉克隻希望平等會能等等他,給他留出足夠實施計劃的時間。等他真的出去之後,一方麵站在政府的角度,他們失去了重要的談判籌碼,另一方麵,他也可以回到萊澤因,為平等會貢獻出自己的力量。
時間過得很快,一個小時在在場的人看來好像是眨眼間就過去了。意猶未儘的獄警們叫停了羅斯、埃尼奧的演奏,開始組織第一批放風的犯人們離開,犯人們也都戀戀不舍,嘗試爭取多待一會兒,但被萊克特拒絕。
維拉克、道恩等也都隨著第一批犯人離開,回到工作區繼續工作。為了在基汀麵前裝成不是專門為他而演奏,萊克特並沒有就此結束羅斯、埃尼奧的演奏,而是等到第二批犯人來了之後,為他們再次表演起來。
這次原本在換班休息的獄警們也都趕了過來圍觀,一時間廣場上熱鬨非凡。
從昨天中午鋼琴、大提琴一到就被拉去演奏的羅斯已經差不多一夜沒有合眼,為了呈現足夠水平的演奏,他和埃尼奧不眠不休地排練到了現在。雖然還要繼續連續演奏一個小時,但他沒有絲毫怨言,彆說是一個小時,讓他彈到昏厥他都願意。
他怕這次之後,就再也沒有機會碰到鋼琴了。這個陪伴了他一整個前半生的樂器已經與他融為一體,被捕入獄後,他痛苦地與鋼琴分離,可那份熱愛從未消退過,因此哪怕他清楚適應了沒有鋼琴陪伴的自己經過這一次,很有可能又得用相當長的時間痛苦地適應,也願意再來一曲,甚至隻是按下一個琴鍵,輕撫一次琴體。
那是僅有的能讓他感受到自己還活著的辦法。
“我女兒小時候就想長大做個鋼琴師,現在估計和羅斯一樣能彈出很好聽的曲子了。”
“你女兒現在多大?”
“今年應該二十二歲了。”
“比我弟弟小兩三歲,我弟弟現在應該繼承了我父親的果園。我們家的果園很大,在拉奎爾市小有名氣……”
“聽著不錯,我記得拉奎爾市那邊風景宜人,以前我妻子還提起過去那裡遊玩……”
回到工作區後,維拉克來這裡工作這麼多天以來,頭回聽到大家談起音樂,又從音樂談起了外麵。和羅斯始終不願意和他的摯友大提琴聲埃尼奧碰麵一樣,大家知道他們這輩子都沒有出去了,因而不願意提起外麵令自己傷感,久而久之外麵的事情成了監獄默契的禁忌。
今天,這個不該有的默契被打破。
維拉克默默做著工作,聽著周圍的交談聲會心一笑,他大費周章讓萊克特運來鋼琴、大提琴的目的已經達成。
他不求大家聽聽曲子就願意不顧一切地衝出去,音樂的力量沒有那麼強大。隻要能讓外麵不再是他們不願意提及的痛點,那不再是悲傷的來源,而是希望、快樂的來源,就值得了。這樣想來,音樂的力量又足夠強大。
十一點鐘,第二批放風完畢的犯人返回工作區,關於外麵的交談更多了起來。巡邏的獄警沒有進行乾涉,一來是因為犯人們雖然在談外麵,但這沒有影響到他們工作的效率,二來他們也幾個月才能休假幾天,同樣想念外麵,聽到犯人們交談,也覺得有趣得很。
工作結束,中午維拉克同幾位犯人一起吃午餐。不少犯人好奇基汀有沒有向萊克特說出黃金的下落,維拉克還不能隨便回答這個問題,隻能模棱兩可地表明自己也不知情。
吃飯時間隻有十分鐘,維拉克忙著把飯吃飯,沒聊多少就被獄警一路帶去了醫務室。
不出所料,萊克特就在其中。
“怎麼樣?他說的是不是真的?”維拉克進門熟練地脫去囚服躺到病床上,主動向萊克特核實之前基汀所透露出來的線索。
“暫時不清楚,這個還需要幾天的時間調查。”萊克特解決麵臨的第一個危機,成功留了下來,馬上就恢複吊兒郎當的態度,“基汀聽到曲子怎麼樣?”
“我看到你當時在崗哨上,沒注意到嗎?”維拉克問。
萊克特笑了一聲:“我離得那麼遠,肯定沒有你了解的清楚。”
“還不錯,他當時都流淚了,估計是很懷念外麵。”維拉克煞有介事地說道。
“那就好。”萊克特頗為滿意。
要是換在一周之前,對金錢不感興趣的他,從基汀這裡套出部分線索能讓自己留下就足夠了。現在不同,他想把黃金的下落完全問出來,從而名正言順地取代阿德爾成為監獄長,因此依然對此事上心。
“有什麼想法了嗎?”
“什麼?”
“我和你說過,隻要你能問出黃金的線索,我可以滿足你的一些要求。”萊克特翹著腿,等待維拉克提出他的要求。
這個要求未來或許可以成為維拉克越獄的助力,他沒打算現在就提:“我還沒想好,而且那個線索是不是真的不是還沒核實嗎?萬一基汀說了假話,我還得承擔後果。”
“那就再等等。”萊克特沒想到維拉克表現得比他沉穩多了,“想好了隨時和我提,隻要不是放你離開之類的,應該沒有我辦不到的事情。”
“彆的要求和自由比起來不值一提。”維拉克不管萊克特信不信,依舊裝著和基汀不是一路人的樣子,“還是得加把勁,把黃金的線索完全問出來……現在最重要的就是等你核實線索了,如果是真的,那就說明我們的方法是正確的,這麼下去遲早知道黃金的最終下落。如果是假的,基汀肯定是看出來我和你是一夥人。”
“嗯。”萊克特傾向於相信線索是真的,“我們有的是時間。”
換藥的疼痛讓維拉克閉上眼睛重重地吐出一口氣:“越快越好,我一分一秒都不想在這裡多待。”
“我會繼續給你提供各種便利的。”萊克特想起什麼,“對了,你還要繼續工作下去?”
“當然。”工作不工作維拉克現在完全可以掌控,而且他身體還扛得住,接下來也勢必會有很多和犯人們的接觸合作,所以不打算回去,“這個辦法還有用,可以做下去,等沒效果或者我撐不住了,我會找你的。”
維拉克、萊克特說話之際,一名獄警走進了醫務室:“副監獄長,監獄長讓您去他的辦公室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