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桐聞言,緩緩轉過身來,他的眼神中閃過一絲疲憊,看著藍熙手裡的鐵尺,語氣平靜地說道:“您手裡的,應該是五軍都督府中,斷事司的專用刑具——斷事尺吧。”
“如此來看,想必您就是五品斷事官,藍熙大人了。”
“不錯!”藍熙胸脯一挺:“既知本官,為何不拜?”
“總兵大人授我金批箭,我自不必拜。”吳桐頓了頓,目光又望向山下的營地。
“如今疫病橫行,形勢危急,實在容不得半點疏忽。”吳桐話鋒一轉:“藍大人,你掌管刑律,可清楚山上山下各營之間,構建起了幾條塘馬驛道?監軍布置幾何?又有多少違令者上報?”
藍熙被這一連串問題問得愣在原地,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吳桐見藍熙答不上來,微微皺眉輕聲道:“藍大人,並非我故意為難你。瘴房和觀廬之間,來往火色黯淡,依我看,塘馬驛道恐怕不足三條。驛路不通,監軍便無法及時到位。至於違令之人……”
“已報五十二例!”藍熙冷汗漣漣,他作為軍中刑律官員,自然深知軍中忌諱,連忙搶著說道。
“再探!”吳桐的語氣中多了幾分急切:“重壓之下,絕不可能隻有這般數字,該翻十倍不止!”
說罷,他長歎一聲,說道:“如今疫病當前,若不能將這些情況摸查清,我們如何應對?況且若是永昌侯爺得勝歸來,卻發現自家軍中成了這般模樣,大人,你說他老人家該作何感想?
“故而,此事刻不容緩啊!”
藍熙聽著吳桐的話,心中驕橫不免頓時消散許多,他連忙合手躬身,快步向山下跑去了。
吳桐的目光轉向一旁的藍瑾,藍瑾見狀,伸手從袖中探出文書呈上。
“先生,這是眼下大軍的糧秣清單和百戶名冊,隻是……”他略一遲疑:“瘴房一營仍有病患在源源不斷地湧入,一時難以統計啊。”
吳桐聞言,神色緩和了些,他走上前去,雙手接過沉甸甸的文書,躬身道:“早就聽聞藍瑾大人把經曆司治理得井井有條,今日總算得見,果真名不虛傳。”
“先生謬讚。”藍瑾施禮說道。
“我聽朔樓講,大人曾拜在宋濂大學士門下。”吳桐一邊翻看文書,一邊由衷讚道:“紅冊記糧,藍冊記械,黃冊記藥,大人果真得了名家真傳,般般件件記得一目了然。”
“六弟是個粗人,什麼都講。”藍瑾笑著說道:“一點微末本事,不足掛齒。”
“不必過謙。”吳桐合上書頁,說道:“請大人儘快彙總傷患名冊,當下此事最為要緊,還望大人多多費心。”
“分內事。”
……
當藍瑾也轉身離去時,藍朔樓才笑著從竹林裡現出身形。
他看到,吳桐臉上的神情依舊凝重,絲毫沒有因為解決了眼前的事情而放鬆。
“那藍瑾,號稱鐵麵吏,連我們這群兄弟見他都避之不及。”藍朔樓笑著說道:“吳先生果然高明,三言兩語就把他說服了。”
吳桐沒有答話,他回頭看了山下的火龍,聽著山間回蕩的傳令聲,手上不停掐算著時辰。
藍朔樓也走了上來,他歎了口氣,側過頭說道:“如此嚴苛的禁令,也就隻有戰時才會有了,這樣一來,會不會就有些……殺伐過重了……”
吳桐目光如炬,他沉默半晌,緩緩吐出一句話:
“瘟疫本身就是戰爭。”
說罷,他轉過身去,大步向山下走去,身上的道袍在風中招展,宛若扯開的戰旗。
“命令你的刀馬隊,讓他們準備好!”吳桐的聲音從黑暗的山道上傳來:“等天亮時,想必會有許多人要處理!”
望著吳桐隱沒在黑暗中的身影,藍朔樓不禁一陣恍惚。
不知不覺,他眼前又浮現起,在今天傍晚,吳桐興高采烈地揮舞著度牒文書,向自己輕快跑來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