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他們作鳥獸狀散的背影,藍朔樓的眼神中不由劃過一絲落寞。當他回過頭去時,驚訝的發現,吳桐正站在他身後不遠處。
“你聽見多少?”藍朔樓問。
“全聽見了。”吳桐答道。
藍朔樓點點頭,沉默一時籠罩了二人,唯有山間隆隆的風雨聲,在耳邊不斷回響。
“你可知我為何非殺不可?”吳桐突然開口,反問道。
“法不容情,我懂。”藍朔樓撿起腰刀,指節捏得發白。
“不止。”吳桐搖搖頭,他頓了頓,說道:“去和慧覺大師借地感通寺的前夜,我通讀了當年莒州平叛的軍冊。”
“結果發現,當時有個叫王二的什長,他違反禁令,私放染疫村民入營,說是要給家中老父積陰德。”
“七日後,整營將士高熱嘔血,死者十之有七,書中載屍體渾身黑斑,就和你方才看到的那人形狀無二!”
山風卷起道袍下擺,露出吳桐鎖骨處猙獰的癌變瘢痕:“醫者手握生死,容不得半分私情。今日若饒李四,明日就會有千百個李四視軍令如無物!”
藍朔樓突然轉身,發狠似的衝上前來,他啞著嗓子問:“所以!你就把自己活成把刀?”
“是盾。”吳桐迎著氣勢洶洶的藍朔樓,目光毫無怯色:“是替身後千萬人擋災的盾!”
……
此時此刻。
在二人身後,瘴房營裡。
一眾人熱火朝天地忙著轉移搬運病患,那個小姑娘緊緊抱著布娃娃,不知所措地站在那裡,哭都不敢哭。
老軍醫見狀,連忙走上去,老人遞給孩子一隻草編成的螞蚱,笑著說道:“爺爺在呢,丫頭不怕。”
小姑娘的大眼睛頓時噙滿了淚,她扁著嘴,用力點了點頭。
老軍醫拾起小姑娘的小手,恍惚間真如尋常的爺孫倆。
“你可要跟緊爺爺。”老軍醫回頭笑道:“彆走丟了呀。”
小姑娘點點頭,但卻沒動,她的眼神中轉瞬閃過一絲遲疑,她囁嚅著小聲說:“爺爺,我癢……”
老軍醫畢竟行醫多年,職業的敏銳讓他頓時生出不好的預感。他蹲下身,輕聲問道:“哪裡癢,指給爺爺。”
小姑娘指了指臟兮兮的小臉,老者趕忙掏出手巾搓開小姑娘臉上厚厚的泥灰。
泥土擦開,露出女孩原本白皙的皮膚,結果映入眼簾的,是在臉頰兩側,分布著一團團散開的深紅色斑,猶如冬日錦簇的梅花。
手巾飄落,老軍醫枯槁的手指僵在半空,震顫的的渾濁瞳孔裡滿是驚恐!
那是他四十年前在濟南府見過的噩夢——所有人的臉上都綻放著這樣的紅梅,而那一年,城裡的紙錢飄成了雪,整座城池十室九空,滿目儘是凜冬肅殺之景。
老軍醫喉嚨裡擠出的慘叫不似人聲,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他連滾帶爬衝進了帳外的大雨裡。
不遠處,吳桐正和藍朔樓說著話,藍朔樓突然瞥見老軍醫頂著大雨向這邊衝了過來。
吳桐也轉過身去,結果老軍醫在距離二人足足十丈開外的地方,就站住了身形。
藍朔樓暗自奇怪,他問向吳桐:“這老家夥離咱們這麼遠,搞什麼名堂?”
“不清楚。”吳桐搖搖頭,作勢就要舉步上前。
不料老軍醫見了,立馬急退幾步,吳桐隻好隔著老遠的距離,大聲問道:“發生什麼事了!”
“不……我不能……”老軍醫顫抖得幾乎說不出完整的話:“太歲神……太歲神來了……”
“什麼神神鬼鬼的!”藍朔樓不耐煩地說:“彆故弄玄虛,快點稟報!”
然而。
下一秒。
二人被老軍醫吐出的一個詞,嚇呆在了原地。
“天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