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傾盆暴雨如擂戰鼓,牛皮大帳被豆大的雨點擊打得簌簌顫抖。
帳內,瘸腿趙伍一邊嘴裡罵罵咧咧,一邊拿火筷子用力捅著炭盆。
“他娘的!這雨下得老子褲襠都要生黴!”
“天公發著怒呢。”
回答趙伍的是一個老兵楊老蔫,老頭子蜷在陰影裡吧嗒著旱煙,煙草紅亮,映出一張滿是皺紋的老臉。
“唉……當年濟南府鬨天花,也是這般瓢潑大雨——準是有人動了陰司裡的臟東西。”在鞋底上磕了磕煙袋鍋子,楊老蔫匝吧著嘴說道。
他這話一出,頓時引來了眾人的共鳴,畢竟借著老人言的幌子,能趁機吐露不少心裡話。
湯二毛剛咽下嘴裡的豆餅,正要開口附和,營帳的簾子突然被一股大力撞開。
眾人齊齊望去,就見鼻梁上還貼著膏藥的光頭牛大山抱著一個粗陶壇子,風風火火地跑進營帳。
“都他娘喪著臉作甚?”
牛大山說著把壇子往桌上一墩,陶底與木桌磕出咚的一聲悶響。
馮三四立刻湊了上來,他抽動著酒糟鼻,眼睛陡然瞪得滾圓,驚喜地喊道:“莫不是女兒紅?
“紅你祖宗!”
牛大山蒲扇似的巴掌拍開壇蓋,霎時間,濃烈的血腥氣混著腐臭四溢飄散!
眾人慌忙掩鼻後退,湯二毛捏著嗓子叫起來:“總旗您這是要灌血豆腐嗎!”
牛大山抹了把絡腮胡上的水珠,眼裡閃著精光:“瞅清楚嘍,這是黑狗血!老子跟那幫夥頭兵磨了半宿求來的!”
他拍著陶壇,眉飛色舞地說道:“明兒咱起個大早,往瘴房營周遭一潑,管他什麼魑魅魍……”
牛大山得意洋洋的話音未儘,帳簾就突然被狂風掀起。
一道驚雷劈亮來人身形——藍朔樓按刀立在雨中,缽胄盔簷下雙目如電,甲胄上蜿蜒的水痕猶如盤曲的銀蟒。
三十雙軍靴慌亂撞響,眾人連忙列隊迎接長官,反觀牛大山,卻杵在中間,紋絲不動。
他歪眼斜睨著頂頭上司,腆起下巴陰陽怪氣道:“百戶大人不在仙師跟前聽差,怎有閒心來我們這醃臢地兒?”
藍朔樓冷哼一聲,腳下皂靴碾著泥水踏入帳中,每一步都似有千鈞之重。
隨著藍朔樓的身影逐漸逼近,牛大山的身影也慢慢站直。
百戶製式胸甲頂在牛大山的胸口,將後者龐大的身軀撞得後退了一步。
望著跟前冷麵掛霜的藍朔樓,牛大山的喉結滾動,目光不自覺地遊離開藍朔樓的視線,但臉上仍然滿是倔氣。
望著眼前一聲不吭的牛大山,藍朔樓緩慢開口:“聚眾鬨事,私傳謠言,按律當何……”
“按軍律……”牛大山脖子一梗,如實說道:“當受脊杖四十!”
聽得這答複,藍朔樓一把抓起陶壇猛地擲在地上,隨著一聲清脆的爆裂響,碎陶片混著臭血,潑濺得到處都是。
“那你他娘的給老子在這犯什麼混!”炸雷般喝罵響起,震得賬內眾人耳膜嗡嗡作響。
怎知,牛大山卻是不為所動,他突然嗤拉一聲撕開衣襟,扯著更大的嗓門吼道:“來啊!”
眾人的目光聚焦在牛大山古銅色的胸膛上,那上麵,幾道蜈蚣樣的刀疤隨著呼吸劇烈起伏。
“弟兄們家裡都有爹娘妻兒!誰不怕?姓藍的你儘管往這兒抽!抽不死就莫攔著弟兄們!”
帳外驚雷炸響,藍朔樓自入帳時就緊攥佩刀的手,卻在這一刻慢慢鬆開。
他將手伸入懷中,在一群激憤難擋的怒漢注視下,取出一遝皺巴巴的信件。
“二愣子。”藍朔樓歎了口氣,他合上牛大山敞開的衣襟,把頂頭的一封信塞進他手裡:“你家婆娘傳信來了,說你爹娘一切安好,倆孩子也孝順,現在都能幫著下地乾活了。”
牛大山的眼睛驀地瞪圓,藍朔樓轉身麵對營中眾人,緩緩遞出一封封家書。
“趙伍!你兒抓周抓的是木刀,鄉裡都說他有個英雄爹。”
“湯二毛!你娘來信說了,等你回去就給你說門好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