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鄭和拿過石頭,指尖順著岩石層理滑動。
“《禹貢》有載曰:‘厥土白墳’。”他開口說道:“這種樣子的岩石,隻出露在蒼山背斜西北翼——”
話到一半,他忽然意識到眾人全是茫然的眼神,連忙換成通俗易懂的童言:“這種石頭,隻有在西北河穀最陡的地方才有!”
“那這能……說明什麼呢?”湯二毛撓了撓腦袋,一知半解地問向身邊同樣滿臉呆滯的馮三四。
“西北河穀裡有暗河!”
孩子眼睛亮得猶如啟明星:“洪水本該把這種多孔岩石衝到下遊,可這塊卻是從中遊漂來的——這就說明,西北河穀深處,定然藏有吞吐洪流的空洞!”
楊老蔫突然咳嗽起來,他伸出手說道:“這孩子說得有理,老朽祖籍黃州,曾聽說過水匪拿溶洞當窩子的事……”
“正是!”小鄭和搶過牛大山手裡的釺子,在地上比比畫畫起來:“依現在的洪峰流量,每呼吸吐納一次,該有流水八百立方尺,但是下遊實測,隻有五百——”
說罷,他用力戳向代表西北河穀的圓圈:“那消失的三百尺水,必是灌進了暗河溶洞!”
人群中響起此起彼伏的倒吸冷氣聲,藍朔樓麵露訝異,驚問道:“小鬼頭怎懂這些?”
小鄭和低下頭去,眉宇間劃過一絲落寞。
“早年間我常隨阿爹販馬,一來二去,就熟悉了瀾滄江水文,也讀了幾本水文著作。”小鄭和輕聲道:“阿爹說,水流脈絡,如掌心命線,讀懂了……就永遠不會迷路。”
藍朔樓看著麵露苦澀的小鄭和,輕歎了一口氣,他的大手撫上孩子頭頂,把孩子鳥窩樣的亂發揉成一團。
這時,身後的牛大山突然掄起長矛,用矛杆敲得萬人敵叮當作響:“那還等啥?炸他娘的!”
“慢!”藍朔樓按住牛大山的胳膊:“聽聽三寶怎麼說。”
看著藍朔樓垂詢的目光,小鄭和說道:“現在水位漲浮,已經漫過溶洞口了。需等到卯時三刻,水位便會下降三尺——”
他仰頭望向泛起魚肚白的天際:“到時候,暗河入口自然就會露出來!”
“都聽到了?”藍朔樓直起身說道:“全隊上馬!須在卯時三刻前,趕到西北河穀!”
他一把將小鄭和抱上自己的戰馬,解下隨身水囊放進他手裡,又往他嘴裡塞了一塊白麵饃饃。
“小家夥好一手深藏不露,老子倒要看看你這乳臭未乾的小水文官,今日能不能帶我們直搗黃龍!”
……
卯時三刻,三十幾人提前抵達了這片洪流震蕩的河穀。
天光黯淡,眾人擔心打草驚蛇,早就棄了馬匹,隻攜帶貼身武器,在大雨裡暗暗潛伏起來。
山洪撕開黎明,渾濁的洪流此刻如吞天饕餮,吞噬了整座河穀。
河穀在暴雨中扭曲得麵目全非,渾濁的洪流裡,到處都是順流而下的斷壁殘垣,其中不乏還能看到泡得花白的殘肢斷臂。
藍朔樓趴在一塊磨盤大的石頭後,靜靜地看著幾具殘缺不全的屍體從他眼前漂過。
就在這時,小鄭和突然鬆開他的手,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徑直走到洪流邊上,將半邊身子探出乾岸,似乎在從水裡摸索著什麼。
“三寶!”藍朔樓趕忙掏出火折子,一個箭步衝出來:“你不要命了!”
火光照亮孩子鼻尖細密的水珠,他掬起一捧渾水,舉到眼前細細觀察。
水花從他的指縫間漏下,最終在他的掌心中,留下一灘細碎的雲母片。
“《水經注》有載,‘回漩如臼,吞物無聲’。”他撚起幾片雲母展示給藍朔樓看:“若是水流平順,這些雲母早該被磨成圓粒……”
“可百戶大人您瞧,如今這裡的雲母片,顆顆棱角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