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吳桐緊緊攥著小鄭和的手,二人夾在一隊兵卒中間,被押送前往一個未知的地方。
沿途,無數披甲衛兵手持長槊,夾道合圍,寂靜中,鋒利的槊尖在雨簾中高聳,構成一座寒光凜冽的囚籠。
他們每過一重鹿砦,望樓上的神臂弩便整齊劃一調轉方向,紛紛瞄準他們,絞盤轉動的鐵鏈聲混著雷鳴,恰似閻羅殿前催人赴死的鼓點。
當第七道鐵閘緩緩升起時,雨幕中驟然現出七匹烏騅馬,馬上之人皆身披黑袍玄甲——正是此前見過的夜不收騎兵。
夜不收首領輕叩鑲金馬鐙,策馬緩步上前。
戰馬噴出的白氣中,混著他蓋頂而來的生硬漢話:“人,交我們。”
負責押送的兵卒雙手不住顫抖著,戰戰兢兢走上前去,與夜不收首領飛快交割完印信之後,連腰牌掉進泥濘中都顧不得撿,轉身逃命似的消失在雨幕裡。
夜不收首領腰間佩刀在雨中散發出冷光,渾身鎧甲鐵葉的相擊聲,驚得小鄭和渾身忍不住發顫。
他高坐馬上,輕輕躬身,對吳桐說道:“我家主上等候多時,請吧。”
一行人踏著泥濘向前緩緩走去,夜不收騎兵呈菱形隊列將二人圍在中央,馬蹄鐵在青石板上濺起的火星轉瞬即逝。
當穿過第七座形製相同的營帳時,吳桐突然意識到——這一路走來,沿途見到的所有營帳和駐軍,布局居然完全一模一樣!
這分明就是刻意複製的疑陣!
吳桐心裡蔓生出幾分不祥的預感,要知道,此次南征,傅友德坐鎮中軍,沐英和藍玉本該各提一支軍馬,在中軍左右指揮側應。
然而眼下,沐英居然出現在傅友德的中路大軍中,而此地距離藍玉前部紮營的位置,更是前後不足二十裡!
這是一個極不尋常的現象,明軍此刻已經收縮到了極致,三位征南主帥全部聚齊。
吳桐隱隱感覺到,自己正在一步步,走向一個龐大權力漩渦的中心。
“到了。”夜不收首領突然站住腳步,一把拽住吳桐。
眼前赫然出現一座高大的營帳,這座營帳覆蓋著厚厚的金絲織毯,在微弱的天光下,映照得整座大帳煥發出淡淡金光。
金帳入口掛著兩盞青銅犀燈,火光照亮營帳上高懸的“明”字大旗。
其中最駭人的是,在金帳大門前的左右兩側,各有一頭體型狀如獅虎的猛犬!
吳桐認出這是兩頭蒙古獒,它們如衛兵般靜立在營帳門口,肩高逾米的軀體覆著厚重的黑色鬃毛,在雷雨中泛著油亮的光澤。
它們抽動鼻子,警惕打量著前來的造訪者,獸瞳收縮成幽藍細縫,犬齒在上揚的唇間若隱若現。
這無疑是危險的信號。
看著他們的碩大的爪子和凸起的利齒,吳桐毫不懷疑,它們能像撕紙一樣把自己輕鬆撕成碎片。
隨行的夜不收甲士無聲跪倒在幔帳兩側,吳桐回頭望了一眼滿地黑甲,他攥緊拳頭,挽起道袍,昂首穿過那兩隻巨大的猛犬,毅然走向這座高闊大帳。
吳桐伸手掀開帳簾,濃重的龍涎香氣立時撲麵而來,山風忽卷的刹那,吹動滿堂青銅犀燈的火苗齊齊一顫。
三十六個鎏金狻猊香爐沿帳壁排開,龍涎香燃起青煙嫋嫋,縈繞在巨大的雲滇輿圖上空,久久盤旋不散。
八盞錯金博山爐環繞的軟塌上,一個青年正高坐在大堂之中。
迎著吳桐進帳的響動,他抬眼向這邊望來。
二者目光相接的瞬間,一種傳徹肺腑的震撼轟然湧遍吳桐全身——眼前此人的身上,有著一種他前所未見的貴不可言。
青年身穿月白中衣,玉雕般的麵容在火光的勾勒下,更顯棱角分明。他麵如冠玉,鼻梁似峰,劍眉斜飛入鬢,眉宇之間儘顯天家威儀。